书城文学历代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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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宋元明清小品(3)

【译文】

这年十月十五日,我从雪堂步行出来,要回到临皋馆去,有两位客人随我一块经过黄泥坂、这时已经下过霜,树叶全落光了。走着人影投射在地上,抬头看见皓月当空。环顾四周景色,心里非常快乐,于是边走边吟诗唱和起来。过了一会儿,我又叹息道:“有客人没有酒喝,即使有酒喝也没有菜肴。皎洁的月光,徐徐的清风,怎样度过这个美好的夜晚呢?”一位客人说:“今天傍晚,撒网捕得条鱼,大嘴细鳞,样子像松江鲈鱼。但是从哪里弄得到酒呢?”我回到家里同妻子商量这事。妻子说:“我有不多的酒,藏了好久了,就是等你接济不上时随时需用的。”于是我和客人带着酒和鱼,再到赤壁之下游玩。这时江流冲击着礁石发出声响,陡峭的江岸千尺高耸,山比过去显得高了月亮也显得小了,江水落下去了礁石也露出来了。这才过了多少日子,已认不出江山原来的面貌了!我于是拽起衣襟上岸,踩着险峻的山崖,披开丛生的杂草,蹲上状如虎豹的山石,爬上曲如虬龙的枝梢,伸手去翻高处鹘鸟栖息的巢窝,从高处俯视冯夷宫府之窈窈,两位客人未能跟从我上岸。忽然一声长啸,划破天空,草木为之震动,山谷回旋着响声,山风忽地刮起,掀起江水波涌。此时我顿生忧愁和悲凉,不由得严肃而恐惧起来,吓得我感到再也呆不下去了。于是从山崖上下来,把船划到江心,任凭它漂流在哪里就在哪里休息。这时将近夜半,环视四周,寂静无声。正巧有只孤鹤从东方横江飞来,翅膀张得车轮一样大,像穿着道黑裙白上衣,“戛”的一声长叫,便迅速地从我的船上掠过向西飞去了。一会儿,客人离船而去,我也回到临皋馆就寝休息。梦里见一道士穿着道服飘然而至,从临皋馆经过。他朝我作了个揖说道:“这次赤壁之游玩得开心吗?”我问他姓名,他低着头并不回答。“喔嗬噫嘻!我知道了。昨天夜里,飞叫着从我的船边掠过的,不是您吗?”道士只是笑而不语,我也一惊醒来。开门去寻找他,再也看不见他在何处。

《猎会诗》序

【说明】

本文对围猎活动,对猎会诗的产生作了记述交待。不直写围猎之乐,以曹子桓的话代之。借客形主之法,灵便之极。如正面直写,便觉呆板无味。

【原文】

雷胜,陇西人,以勇敢应募得官,为京东第二将,武力绝人,骑射敏妙。按阅于徐,徐人欲观其能,为小猎城西,又有殿直郑亮,借职缪进者,皆骑而从,弓矢刀槊,无不精习;而驻泊黄宗闵,举止如诸生,戎装轻骑,出驰绝众,客皆惊笑乐甚。是日小雨甫晴,土润风和,观者数千人。“曹子桓云:‘建安十年,始定冀州。漩貊贡良弓,燕代献名马。时岁之春,句芒司节,和风扇动,弓燥手柔,草茂兽肥,与兄子丹猎于邺西,手获獐鹿九,狐兔三十。’驰骋之乐,边人武吏日以为常,如曹氏父子,横槊赋诗以传于世乃可喜耳。”众客既各写其诗,因书其末,以为异日一笑。

【译文】

雷胜,是陇西人,凭仗着自己的勇气和胆量应召入伍,后来获得了官职,成为京东第二将。他武艺气力超过众人,骑马射箭机敏神妙。他到徐州视察工作,徐州人想观赏一下他的技能,替他在城西安排了一场小规模的围猎活动,还有殿直郑亮和借职缪进,都是骑马跟随着,弓箭刀槊,无不精熟;而驻泊黄宗闵,姿态风度像个读书人,可穿起戎装骑着快马,出猎奔驰超绝众人,客人们都为之震惊而发笑,非常快乐。这天,小雨刚刚转晴,土地湿润,风和日暖,观看的有好几千人。我对众客说:“曹子桓说过:‘建安十年,方才平定冀州,漩貊进贡了良弓,燕代献来了名马。那时正是春天,春神句芒管理这个季节,暖风微微吹拂,长弓干燥,手掌柔和,野草茂盛,野兽肥硕,和兄长子丹在邺城西郊狩猎,亲手猎得九只獐鹿,三十只狐兔。’可见享受田猎这种快乐,对守边的武官们说来是常事,如能像曹氏父子,横握长槊作诗而流传后世,那才是件欢喜的事呢。”众位客人听罢都各自书写了自己的诗作,因此,我在诗集后边写了以上文字,以作为他日一笑。

方山子传

【说明】

方山子,就是陈慥。陈慥,字季常,太常少卿陈希亮之子。苏轼的好友。元丰四年,苏轼为他作了这小传。作者赞扬了陈慥虽家财万贯,世有勋阀,却不慕富贵,鄙夷仕途,看破红尘,遁居山林的愤世嫉俗行为。起落转换,因势变化,曲折顿挫,慷慨淋漓,轻描淡写,人物须眉毕现。

【原文】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之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歧亭。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屋而高,曰:此岂方山冠之遗像乎?因谓之“方山子”。余谪居于黄,过歧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至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有九年,余在歧下,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时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佯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倘见之欤”。

【译文】

方山子,是光州、黄州一带的隐士。他年轻时,敬慕朱家、郭解的为人,乡里的侠义之土都很拥戴他。年纪稍大,他一改过去,开始发愤读书,想通过这条路施展才能,在当世干一番事业,但时运不佳,始终不被人赏识。到了晚年,他就隐居在光州,黄州之间一个叫歧亭的小镇上。他住茅屋吃粗食,不和世人交往。他抛弃车马,毁掉士人装束,徒步行走,山里人谁都不了解他的底细。他们见他戴的帽子,顶是方的而且高耸,都说:这不就是古代方山冠留下的样子吗?于是称他为“方山子”。我被贬官往黄州去时,打从歧亭经过,恰好遇他迎接相见。我看见他说:“喔嗬!这不是我的老朋友陈慥陈季常吗?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呢?”方山子也吃惊地看着我,寻问我为什么被贬到了这里。我告诉了他原因。他听罢,开始是低头沉默不浯,接着是仰首朝天大笑。笑罢便呼叫着要我到他家住几天。他家里方丈土室空荡冷清,而妻儿奴婢却都从内心里显出得意满足的样子。我见到这种情况感到十分吃惊,独自在想:方山子年轻时,酗酒任性,喜好剑术,挥霍钱财真像挥撤粪土一样。十九年前,我在凤翔时,曾见方山子由两个骑马的随从跟着,带着两枝箭,在西山游猎。前边飞起一只喜鹊,方山子便命两骑追射,结果都没射下来。于是方山子奋马独出,一箭就射下来了。因而他就和我在马上谈论起如何用兵以及古今成败兴亡的道理,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时代的豪杰。如今想起来才隔几天哪,他那精悍的神气,依然表现在眉宇间,而这难道是一位山林中隐居的人吗?而方山子的先世是对国家有功勋的,应当依制承袭得到官职,假使让他在官场做事,那现在也早已显贵闻名了。他的家在洛阳,园林式的宅院雄伟富丽,可和公侯世家相比;河北也有田产,每年有上千匹丝帛实物地租的收入,就这些也足足可以富裕安乐地生活。但是他都统统抛弃不要,偏偏来到这穷山中过隐居生活,这或许是对富贵功名不满意才这样的吧?我听说光州、黄州一带有很多奇异的人,常常是假装癫狂,蓬头垢面,污秽满身,但很难接近他们,方山子或许会见过这些人吧?

王子立墓志铭

【说明】

王子立,名适,赵郡临城(今河北临城)人,有文集十五卷。苏轼的朋友和亲戚,“贤而能文,喜怒不见,得丧若一。”苏轼“得罪于吴兴,亲戚故人皆惊散,独两王子(子立及弟子敏)不去。”卒年三十五岁。此文为墓志的结尾部分。

【原文】

知性以为存,不寿非其怨也;知义以为荣,不贵非其羡也。而未能忘于文,则犹有意于传也。呜呼!百世之后,其姓名与我皆隐显也。

【译文】

懂得生命的意义,把实现生命的价值当做生存,自己不长寿也没有什么怨悔;懂得义的含义,把舍身取义当做光荣,自己不显贵也不羡慕显贵者。但是,您没有忘记文章,还打算使自己的文章流传下去。喔嗬!百代以后,您的姓名和我的姓名都会大大显扬的。

燕论

【说明】

燕国为什么会灭亡?作者认为是因为未能坚持“以耕战自守”的防御政策造成的。吴国的灭亡,也是放弃闭关自守政策,学习乘车战射“与晋楚力争”的结果。这种观点是不对的。不是燕吴甘心情愿放弃闭关自守的防御政策,而是当时的列国斗争形势发展到了使他们不得不改变政策。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拼死相争。在弱肉强食,群雄争霸的情势下,作为小国,要想生存下去,实在难啊。议论能于他人忽略处着精神。

【原文】

燕,召公之后。然国于蛮貊之间,礼乐微矣。春秋之际,未尝出与诸侯会盟,至于战国,亦以耕战自守,安乐无事,未曾被兵。文公二十八年,苏秦入燕,始以纵横之事说之。自是,兵交中国,无复宁岁,六世而亡。吴自太伯至寿梦,十七世不通诸侯。自巫臣入吴,教吴乘车战射,与晋楚力争,七世而亡。燕吴虽南北绝远,而兴亡之迹,大略相似。彼说客策士,借人之国,以自快于一时可矣,而为国者,因而循之,猖狂恣行,以速灭亡何哉?夫起于僻陋之中,而奋于诸侯之上,如商周先王以德服人则可,不然,皆祸也。至太子丹,不听鞠武而用田光,欲以一匕首毙秦,虽使荆轲能害秦王,亦何救秦之灭燕?而况不能哉?此又苏秦之所不取也。

【译文】

燕国,是召公的后代。然而,由于国家处于不开化的少数民族中间,典章制度很不完善。春秋时期,未曾出来和诸侯会盟,到了战国时候,也还是采取耕田备战的自我防御政策,国家一直安然无事,未曾遭受战争祸乱。鲁文公二十八年,苏秦到了燕国,才开始用合纵还是连横的事劝说燕王。从此以后,中原各诸侯国经常发生战争,没有一年安宁过,经过六代国君燕国就灭亡了。吴国从太伯到寿梦,十七代国君都不和诸侯各国交往。自从巫臣进入吴国,教会吴人驾车射箭,这才开始和晋国、楚国拼力相争,结果经过七代国家就灭亡了。燕国,吴国虽然一北一南相距甚远,但兴亡的情况却是相同的。那些游说他人为人出谋划策的人,借助别人的国家,以图自己一时的痛快是可以的,但治理国家的国君,于是就顺从他们,任他们肆意妄行,随心所欲,从而加速国家的灭亡这是为了什么呢?从偏远落后的地区兴起,在诸侯奋争中而想居于上位,如果能像商汤王、周文王、周武王那样用恩德使百姓归服那是可以的,不然的话,带来的全都是祸灾啊。至于太子丹,不听从鞠武的建议而采纳田光的计划,想用一只匕首灭亡秦国,即使荆轲能刺死秦王,又怎能挽救秦国对燕国的灭亡呢?更何况没有刺死秦王呢?采取行刺的办法,就是苏秦也是不会采用的。

秘丞《章蒙明发集》序

【说明】

张耒,北宋诗人,楚州淮阴(今江苏淮安)人。熙宁进士,官至太常少卿,因陷入党争,数次被贬。有才气,与黄庭坚,晁补之、秦观被称为苏门四学士。这是他为人写的书序。章蒙明发文章平平,难以下笔评论,因此只好从事物都是被其机遇所制约这点上立论。到谈及文集本身,只用一句“其文章议论甚高,而叹其不大设施也。”便作了交代。要一般人为此集作序,搔首腐毫也是难以成篇的。

【原文】

古之论人者,考其人不计其功。士固有其才可以有为,而不幸不及施,与既施而中夺者,何可胜数。而中才常人乘时功名显者,世常有之。孟子曰:“若夫成功,则天也。夫成败系天者,其未可以贤不肖必也。”司马子长论李将军为将,其言哀痛反复,深悲其无功,以为百姓知与不知,皆为流涕。至论霍去病,无它美,独曰:“常有天幸,不至之绝。”夫子长不少假借。于屡胜之去病,而独拳拳于老死之李广,何哉?彼惟深痛夫庸人冒时以取名,而豪杰之士制于命而不得少就其志,故其予夺之际如此。嗟夫!夫独人事哉?凡物亦然。大夏生殖,而丛棘能有所庇;疾风烈寒,大木百围,僵仆而死。秋水时至,沟畎有一溉之功,而岁寒渊竭,江海不足活鱼鳖。物固系其所遭者哉!今年春,予遇友人会稽章邦老于宛丘,一见予,再拜泣涕,出其先人秘丞君诗文三编及其行状,求予文以为之序。其文章议论甚高,而叹其不大设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