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小西总是单独和雨琦或者单独和翅膀在一起,他们不像以前那样子“三位一体”,小西也没有想过要劝解他们,小西本身是个顺其自然的人,他不懂得如何去安慰别人,雨琦伤心的时候,小西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她旁边,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听她说话,自己说很少的话。而翅膀难过的时候,就会找小西去喝酒,然后自己去车吧,把小西晾在一边,他知道,小西不适合玩他现在用命玩的游戏。
小西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他们该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在一起,小西不想刻意地去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去做,这也是他们三人之间的默契,他们太了解彼此,因此很多事情都无法说清。
翅膀今天没有叫小西一起去喝酒,而把他叫到了平常一起玩的车行,还叫他带上了颜料和画笔。
车行的门已经关了,小西很顺道地从后窗爬进去,身手灵敏,衣服裤子上竟不会占上一点污渍。车行里用几盏大功率的车头灯照明,里面拥挤着一些男女,抽烟打牌说荤话,空气浑浊,夹杂着掺过水的杂油味。小西径自走到隔壁的一个房间里,翅膀正和两个车友在那里抽烟,混沌氤氲,小西虽然自己不抽烟,但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意见,他已经习惯了烟的味道。
这是一个地下车行,专门组装改造一些走私车,平常来这里玩的都是道上的人和一些瞎凑热闹的愣头青愣头妹,这家车行的三个师兄弟平常除了倒手一些走私车之外,还会主持一些道上的黑车比赛。就是当中间人,要赌车的人把钱交到他们手里,然后呼啸上道,赢的人自然可以从他这里拿走自己的奖金,输的人也只能怪自己车技不精,其实,很多人是出于兴奋和刺激才参加的,偶尔能拿个二三名倒也是很不错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有场下的赌压下注,都是那些不上道的人在那里瞎起哄。
翅膀叫小西给他脸上画上两个蓝色的翅膀,小西知道今天肯定有刺激的比赛。翅膀跟他说是外面来的几个车手,说这里的气氛不错和车行联系上了,说要比比,其实大家都知道,口头上的比比,其实就是砸场来的,想过来撒下野,因此今天晚上本城的高手基本都来齐了,平常里大家互相瞧不顺眼,一到了这个时刻,大家倒是拧成一条绳子了。
不过今天大家都有点紧张,因为来的人里面有职业车队退下来的二流赛车手,怎么说也有过专门训练,单看那些配件和架势,大家心里都发虚,相邻几个城市不少玩车的朋友都已经先后吃过他们的暗亏,被他们卷走不少的钱。大家虽然假装镇静,像平常那样说说笑笑,其实大家都清楚,彼此心里都没有底。
小西一边给翅膀画,一边淡淡地说:“一起去吧。”
翅膀愣了一下。“好吧”。可是他心里总觉得不妥,因为小西的这句话而开始冒冷汗,可是他说不出来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晚上12点的时候翅膀和小西跟车行里的另外那些人一起去了的国道上,远远的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声音,他们的感觉真是帅呆了,有50多辆车,很多都是从外地赶来,那些隔壁城市输过的人也都过来助威了。大家都把消音器拆掉,拼命地喷着尾气。
翅膀开始陶醉了,全身血管都暴胀起来。按车行的规矩,今天是他带跑,一出弯他就上了5档180的速度,他感觉自己真的有了翅膀,比阿布典史还要帅。
这是他要的感觉,全心全意,脑袋里一片空白,把所有的东西都抛弃,包括自己。无数的流年向他飞来,风一样凌厉地穿过他的身体,他在逆风狂飙,很多很多的东西他都看不清,也不想看清,他无法碰触,他只能在时光的隧道里肆意穿行。他的身体在慢慢地被这些如风岁月化解掉,成为空虚。
翅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今天竟然这么帅,一路头马领先到了终点。他在终点场地上慢慢的绕圈,他有点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这是他的梦想,虽然,只是一场很业余的赌车赛,但是,今天的速度和感觉,一直以来都是翅膀想得到的东西啊。然后他慢慢地停了下来,用脚支住地面,安静地取下头盔,当他看到那并排的整齐的点点灯火时,看到一路飞飙过来的黑暗,这黑暗被他穿透了,却还有浑浊的感觉包围在他的周围。一阵夜风吹来,他的长发迷乱,在长发飞舞的黑暗中,有星点的光,他开始流泪,他知道,是回到小许身边的时候了。今天的比赛是他人生理想最完美的绝局,以后,他再也无法拥有刚才的那种感觉,这一点他很明白,开始感到有些悲哀,一直以来不顾一切所要追寻的就是这个瞬间的快感,快感后就是无边无际的空虚,他不是职业车手,他无法挑战和超越自己所达到的极限。空虚就像巨大的黑洞带着不可抗拒的引力重重地朝他撞击过来,他深陷在这种自我的悲哀中。他仰起头来,眼泪顺着小西在他两边颧骨位置上画的翅膀上滚落下来,被夜风吹成冰冷。这冰冷让他开始清醒。人生最美好的往往只是一瞬间,但有这一瞬间,已经是上天无比的眷恋了。
一寸光阴
翅膀有很多的话要和小西说,他爱他们,爱小西雨琦,可是他一直没有等到小西,于是就开车沿路回去找他,让他不安的是,路上都没有碰到车友。在一个转弯处他看到停了几辆警车,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只发现小西的车和头盔已经摔得残破不堪,那一滩鲜血还没有开始凝固,像火一样把翅膀的眼睛焚伤,他的恐血症又发作了,一阵昏厥。
翅膀在拘留所里面住了三个月,理由是非法赛车,无证驾驶。
他的车也被没收了。因为他的车也是走私的组装车。没有人来保他出去,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车行的人全跑光了,翅膀一分赌金都没有拿到。
有几个车友来看他,告诉他小西还在抢救中,没有渡过危险期。翅膀没有打听雨琦的事情,因为他知道现在雨琦一定全心全意地在照顾着小西。
翅膀感到很迷茫,真的很迷茫,他第一次觉的自己是如此的无助。
小西。
雨琦。
他们的影子不断地在翅膀的脑子里重叠,有时候他竟然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了。
拘留所里空气很差,蚊子特别多,很少的人来看他,但是他很感谢雨琦,知道她没有告诉他的爸爸妈妈。
每天都有阳光从一个小窗口射进来,除了吃饭,翅膀都没有走出这个笼子。翅膀总是对着那飞舞的尘土傻傻的发呆。他常常从早上坐到晚上,看着那阳光慢慢地发生变化,角度慢慢地偏移,从他的脚上到他的眼睛,然后消失。他有时候也会伸出手去,看那些光线里的灰尘缓缓地漂浮着,他在这些灰尘中转动自己的手,看着那些灰尘围绕着他的手忽上忽下地飞舞。
他在想着小西,他希望自己可以抓住和小西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可是当他伸手去抓这些空气中的灰尘的时候,它们又迅速地逃匿。他只能安静地摊开手掌,安静地等着它们慢慢降落。可是他看不见。
小西曾经跟他说,他是太阳,而翅膀是鸟,雨琦是他们共同的影子。翅膀不知道小西为什么这么形容他们,但是小西说,它们的关系最密切,于是翅膀就相信了。
孤独是一个影子
呆在一个铁笼子里
太阳没有光
孤独是一个葫芦
闷着太阳和一只鸟
看到太阳的人眼睛要黑一下
抓鸟的人抓不住时间的羽毛
掉入寂寞的河
孤独是水不断流过喉咙
发出“渴、渴、渴”的声音
溺水的人曾经让一只鱼失去水
肚子鼓胀成透明的太阳
在绝望的眼角蒸发
孤独是干裂的嘴唇上一具鸟的尸体
空洞的眼窝里有一些流沙
住着一群忧伤的蚂蚁
孤独是一只空空的铁笼子
关着我和太阳没有太阳
晚上的时候,他睡不着,他已经对蚊子免疫了,同房的人鼾声如雷,但这些都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他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有时候流泪,脑袋一片空白。
有月光的晚上,翅膀就可以看到影子,他自己用手做出各种各样的影子,自己跟自己玩,这个时候他都会含泪微笑,他想起那些最快乐的日子,像这些影子一样清晰又看不清模样。生活就好像一直只是隔着一块白布在看各种各样的影子,常常会混了彼此。而这快白布后面又有多少人在看你的影子啊。当你的眼睛慢慢闭上的时候,连那块白布也成了厚厚的影子。
翅膀看不到自己的脸,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而只要你的眼睛在这里停留上五秒,你就会被这里的黑暗所吸引。这种黑暗像海水一样温柔地把你淹没,像泥土一样让你慢慢地失去呼吸。
等你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黑暗,你会看到翅膀像一个微弱的月光一样孤寂的孩子,请你在这里悄悄地看着他,不发出一点声音,甚至你的呼吸也要放慢,不要打扰到这个忧伤的孩子。
你的脚步无法移动,你剩下感觉的,只有这双紧张不安的眼睛。
翅膀是一个不安定的孩子,他的内心一定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惧。他用双臂紧紧地抱住身子,他不是寒冷,他只是没有安全感,只是紧张和害怕,害怕一些莫名的事物,这些莫名的事物好像就在他的四周,要把他吞噬,所以他先让黑暗吞噬自己。他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脚步错乱迷离。这个孩子,他有时蹲下,有时站起,有时行走。他在反复寻找着最适合自己的那个动作和姿势。但这个“最适合”却又躲着他,保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就是让他无法靠近。善良的人啊,你如何能够走进着黑暗,告诉他的徒劳,你又如何忍心?
他需要的,仅仅只是拥抱。
翅膀一定受过太阳的诅咒,他是火的猎物。你看到那个姿势,他是一个在黑暗中无声的独舞者,像一朵在夜里寂寞开放的花朵,没有娇艳的颜色和清馨的香气,他只是一朵在黑暗中默默开放的花,没有绿叶的陪衬,没有露水的湿润。你能看到的只是他的阴影,比这黑暗更浓厚。那股不可抵挡的背叛和忍受的情绪像发芽的种子一样无声地挣扎。
寂寞开放,寂寞开放。
他的内心有着多么强烈的愿望啊!他用力地推开那扇唯一的窗户,有微弱的月光进来,融入那黑暗之中,像迷路的孩子找到了怀抱。而这个孩子,他还无法找到他可以拥有的那个怀抱,他站在窗户上,摇摇欲坠,但是这窗户外的铁栏栅却阻止着他飞翔的渴念,他那在月光中苍白的面孔,倾诉着他彻底的绝望,他多希望自己的苍白能够让他变成一张纸片,从空中飘落,向那更深更深的黑暗飞去,那是母亲子宫温暖的召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