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颜夕,微笑:“阿夕,你说,我们以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颜夕此时已镇定下来,擦干眼泪与他相对。
“阿夕,你这么想忘记过去?”他笑得极其挑衅,“你始终没有忘记什么,你不过是尽量将其藏好罢了,佐尔一定也为此出了不少的力,可是,有用吗?”
他自言自语似地,含笑看她,颜夕被他看得激起怒火,正要反驳,却见他已转头回去,托起红茵的脸,笑:“在接子王妃来的一路上,你办事很不周全,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红茵,你究竟在想什么?”
红茵被问得张口结舌,脸上通红,正搜肠刮肠地想要解释,腰上忽然一紧,嘉瑞公子已经拥住她。
“啊!”小姑娘毕竟年少,立刻惊叫起来。
他不等她再露出惊骇表情,俯身上前吻住她的唇。
颜夕在后面看得分明,眼前似有响电劈面,震惊到目瞪口呆,眼睁睁看嘉瑞公子将红茵娇小的身体完全覆入怀中,一路吻牢不放。
这样的肆无忌惮并不陌生,她十八岁那年,曾见过某人同样行事,那一天她去给他送信,却见他在书房里搂住歌姬亲热,听到她脚步后,他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问:“阿夕,你有什么事?不要来打扰我。”
她惶惶退下,回到房中后身上如得了不知名的寒疾,热汗与颤抖一阵接了一阵,交替相虐,而胸中分明碎了些什么,有无数锋利的棱角对搏互刺。
颜夕额头渐渐渗出汗珠,却见对面嘉瑞公子停下动作,转头看住她,淡淡道:“阿夕,你还不退下。”
记得小时候,府里有一个小厮最怕鬼,众人便在半夜用布抹头去堵在门口吓他,谁知他一见之下没有大叫大哭逃之夭夭,只是傻傻站在原地,痴痴如木塑泥封。
可是,三天后,他断了气,死前始终维持受惊时的表情与姿势。
那时颜夕不过十四五岁,她早已忘记那孩子原来的面容,只是深深记得他临死前灰白变形的样子,双眼瞪得大大的,眼珠几乎挣爆眼眶。
从此后,她明白恐惧是能杀人,虽然他怕的只是一只不存在的鬼,可小侯爷是存在的,或者说,他曾活生生的存在,令她永远心头惊悸。
恐惧之前,似乎永远只有两种选择,消灭它;或睁大眼睛等待下一次。
短短一瞬间,颜夕思绪已经千转,如果这一次她再听从他退下,只怕日后将永无翻身之日,一直到余生,她都得在他与各色女人之前保持这样的惶恐态度。
颜夕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如果这是一场噩梦,也该是它醒来的时候。
红茵在嘉瑞公子怀里揉搓至酥软如泥,朦胧中她明白颜夕在一旁观看,却没有感到羞涩难堪,相反,越来越欢喜,公子竟在那女人面前与她亲热,岂不是在向她证明那女人并不算什么问题。
“咣当”,意乱情迷中她松了手,宝剑跌在地上。
颜夕双目敏锐,脸上也飞起奇怪红晕,她屏住呼吸,走上去,在他们身边捡起那柄长剑,果然是她以前常用的那一把,剑柄握手处窄而平滑,是当初永乐侯为她定制的尺寸。一手按在剑柄上,宝剑“苍啷”地出鞘,她毫不犹豫,举剑向那两人刺去。
嘉瑞公子一直留心她的动作,此时见她竟然挺剑而刺,立刻抱了红茵旋身避开。颜夕一剑出去又翻腕回来,动作利落干脆,直直削向他胸前。
这一套剑法也是永乐侯亲手教给她,招式轻盈、毒辣、速战速决,全靠手腕的连串动作带出复杂剑花,顷刻间已将他全身要害处罩在剑光中。
嘉瑞公子拧身避开第一剑后,手上吐力将红茵推开,他身形迅捷矫健,动若脱兔,虽然空手对白刃,不过十招之后,已经将颜夕的剑气控制住。
乘了一个空隙,他欺身至颜夕左侧,飞起踢她左踝,颜夕回剑护绕在腰际,嘉瑞公子步法敏捷,继续攻她另一只脚,一记铲在她右腿膝盖后,将她铲得向后仰倒。他手上同时出招,夺过她宝剑抵在颈旁。
颜夕跌坐在地上,颈上一凉,长剑已如泓秋水架在肩膀上,她毫无惧色,平静的、冷冷的瞪住他。
“你这算做什么?阿夕,你越来越没有耐心。”
“你以为我是在吃醋?”她啐他,勃然大怒,“我管你是什么人,柳若坚也好,裘嘉瑞也罢,我却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永乐侯侍女颜夕,若是你再敢做这样的事,我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必定与你拼个玉石俱焚。”
她伸手推向颈旁的武器,不管锋利雪刃森森,倒是嘉瑞公子吃一惊,自己飞快地收回长剑。颜夕仍被剑体伤到,在手掌上划出细细一条血痕,她咬牙切齿,毫不在意,伸手指住他鼻尖,大声道:“你这么想重做一次永乐侯?当然可以!但现在的颜夕却不会如以前一样随你摆布,除非你今晚一剑杀了我,若是再敢借用任何人任何事当面污辱,相不相信我会和你同归于尽?”
她越说越激动,一把揪住他衣襟,用力捏住,像是恨不得要掐死他,喝:“你以为我再会像以前那样听你的话躲回去哭泣?放心,如今再要想我流眼泪,除非拿你的鲜血来交换!”
嘉瑞公子任她揪了衣裳,沉默听她把所有话说完,待她呼吸略微缓和下来,他才微笑,叹:“不错,你真是改变不少,可见那只西域狐狸没有白白把你带走,你总算不是个小女孩了。”
他满意地凝视她,颜夕被他看得心头发毛。
“我很高兴,你终于懂得如何替自己争得地位,果断坚定,而不是一个办事犹豫的女人。”他伸手去抚她手上伤口,颜夕立刻缩手回来,同时放开他衣襟。
“说实话,阿夕,带你到这里时我还有些担心,怕这样的冒险终是不值得,可现在看来,你果然不弱,相信这一次我与佐尔的交战,因为有了你,一定能更加精彩刺激。”
他轻轻的笑,忽然捏住她手,强力拉到自己面前,看一眼,竟用舌头舔了那条伤口,颜夕缩手不迭,惊愕万分,而嘉瑞公子只是微笑,月华下他目如秋水,唇红齿白神采奕奕,在颜夕眼里却与一只雪狼无异,他柔声说:“我很开心,阿夕,你知道,我喜欢强大的敌人,无论是胜是败,只要棋逢对手就好。”
九月的边陲小城中,夜凉如水,抬起头,天上已是一轮满月,银色月华如纱,远处树影婆娑,檐牙相错。
风中没有更鼓节击,唯有铁马隐约叮当清脆,远远地传过来,又从耳根旁绕过去。
时光像是倒流回去,重重复复,上演有关记忆中的片断细节。
沉静夜色里,颜夕低头看自己手背,那里横了条一指长的血线,方才有人在伤口处舔一记,到现在它仍在涩涩痛楚。
抬起头,冷冷月光下更苍白更诡异的是一旁红茵扭曲的面孔,她秀媚如狐的丹凤眼,花瓣似的玲珑娇嫩的嘴唇。
颜夕眼也不眨地凝视她许久,忽然说:“红茵,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模样很奇怪。”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嘉瑞公子也不知底细,他以为她只想羞辱对手,于是转头看红茵一眼,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红茵默默地咬住嘴唇,不敢违命,纵然满腹愤怨难消,仍恭顺地退下。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以前他要轻视我。”颜夕看了她的背影,惨然道,“原来,当一个人没有了尊严,一味柔顺委屈,再多美貌灵秀都成了虚设,当初他怎么会来看我一眼,我根本就是只华丽的木娃娃。”
“未必这样,阿夕,你想得太多了。”嘉瑞公子柔声劝她。
“红茵对你痴心一片,你可曾回眸而顾?”颜夕摇头,“公子,对于你,她并不是不够美,不够慧,却是太过听话服从,任何价值连城的宝物,若是容易到伸手可得,人就不会看重它。”
“哦?”嘉瑞公子挑眉一笑,“你不过是想拐了弯说我贱。阿夕,口气怎么变得如此客气?你不是没有当面骂过我。”
“是的。”颜夕喃喃叹,那一夜,她发了狠,居然当面向他说了那些话,那时她的确是想逼他死吧,似乎只有他死了,所有心事才能一了百了。
月光下,嘉瑞公子眉目笼罩了淡淡的光,将一切与永乐侯不符的细节全部掩盖不见,光线与记忆密密衍生,失误相补相融,他风华清扬的面孔从未这样令她堕于梦境,颜夕忍不住,伸手去抚摸这张柳若坚的脸。
“你说,他是怎么看我的?”她轻轻问,“如果一切重来,如果我不再服从温柔,他是否会待我略略不同些?”
嘉瑞公子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认真的说:“阿夕,如果一切真能重来,你我绝不会是在这个模样。”
“哦?”颜夕自己也侧头细想,继而叹,“不错,如果我不听话忠心,他又怎么肯留我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