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如何肯向他承认,沉默半天后,勉强道:“不错,你不是他。”
这话听得嘉瑞公子心里狂怒,冷冷瞪着她,忽然开口道:“颜姑娘,想不想玩个游戏?”
“什么?”
“此去到拦截地点,还有一天路程,我们不如打赌三局,谁输了,就要回答对方的一个问题,不许隐瞒说谎。”
“怎么,难道你不想知道永乐侯对你的看法?”嘉瑞公子挑眉,“你真以为我学到的只是他的举止语态?这一年多我翻遍他所有书信手札、各类机密档案,我知道他的秘密或许比你多得多。”
这话实在太过诱惑,颜夕动容,看了他踌躇肯定的模样,内心反复挣扎,道:“夏伯能给你什么资料?我以前天天服侍在他身边,许多东西……”
“可你还是不知道他的许多事情,他在府中的生活起居也许由你照料,但出了永乐侯府,夏伯才是紧跟他的人,况且到了后几年,你也成了他手上的棋子,他怎么可能让你知道太多计划。”嘉瑞公子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一字一字紧跟道,“我曾细细研究他的书信手简,并与夏伯不止一次谈论过此事。向来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当年你一心迷恋永乐侯,又怎么可能看透他的真正想法。”
“怎么赌?”颜夕决定不再费话。光最后一句话已足够她冒险,目光炯炯地盯住他,道,“我们用什么赌?”
嘉瑞公子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雕花玉盒,旋开盒盖,里面居然放了三只骰子。
“来,我们比赛掷大小。”他微微地笑,“只准来三局,我输不起太多的问题。”
颜夕取了一粒在手上看,问:“一粒骰子就可以了吗?”
“当然……”
话音才落,她手上‘咯嚓’一声,已将那粒骰子捏碎,不等他发话,又取了另一粒上来,如法炮制。
“果然不是灌了水银的骰子。”颜夕捏了最后一粒骰子,向看得目瞪口呆的嘉瑞公子解释,“抱歉,我见公子随身带了赌具,想必是个精通赌博巧手惯弄的人。”
“没什么。”嘉瑞公子苦笑。他一伸手,“你先请。”
第一局,颜夕以四比六输给了他。
嘉瑞公子笑嘻嘻地,将骰子托在掌心,问:“我知道永乐侯本来把你嫁给当今武林盟主金越,他并不是简单地想施以美人计,却是希望你能为金越生下子嗣胁为人质,只是你出嫁后一年始终不闻佳音,后来又与佐尔避到西域,颜姑娘,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颜夕被他当头问得发怔,想不到他连这事也查到了,隔了这么多年,她早已释然,不怒也不悲,淡淡回答:“也怪不得永乐侯想不通,当年我在金越身边,一直受他母亲排挤,她暗地里叫人在我饮食中下药,我自然无法怀孕。”
“天?你竟然上了这种当!”
“哪里?”颜夕忽然一笑,“我怎么会上她的当。”
嘉瑞公子被她笑得浑身发凉,吃吃道:“难道你知道那是药?”
“这似乎是另一个问题了。”颜夕避而不答,又拿了骰子,“公子,你猜这一次会是谁赢?”
没想到第二局她手气更差,一出手便掷了个老幺,不等嘉瑞公子开口,立刻自己道:“你还想问我为什么要吃药?”
“不,我想我知道了。”
他叹气:“永乐侯大约永远不会知道你竟然为了他去吃那种药。”
抬起头,忽然见颜夕脸上已经变色,忙转开话题,说:“其实我也有些佩服佐尔,敢做敢为,的确是个人物。”
想了想,又说:“我本来布好了局,非逼得他在你与子王宝座中选择其一,可是你这一来,令我完全看不到结果,颜姑娘,你说,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会选择哪一样?”
他似乎只是随便问问,可偏偏问到了她心坎上,颜夕只觉血气上涌,莫名地头晕。
“咦,颜姑娘,你怎么了?”嘉瑞公子伸手扶她。
颜夕深深吸了口气,把他推开。
她突然觉得口渴,取了桌上茶盏,一口吸尽,才道:“世上聪明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明智,一种是暗智,永乐侯属于前一类,而子王属于后一类。”
“哦?那有什么不同?”
“明智的人精明锐利,办事手段紧锣密鼓,所谓不达目的决不罢手。而暗智的人往往表面无所谓,走偏锋,避直接,他们不会逼迫压制,可最终却能迂回取胜,左右逢源全盘皆赢的就是这种人。”
嘉瑞公子听得有些糊涂,只得看住她。
颜夕不等他问,自己说下去,道:“世上又有哪个男人是真正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毕竟得美人比得江山易得多了,迫人做这种选择根本多此一举,纵然以前有人因冲动选了美人,只怕最后也是后悔莫及。”
“哦?”
颜夕苦笑:“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肯相信人的女子,虽然他待我情真意切,可我仍不会太高估自己,毕竟人太脆弱多变,不值得加以太多试探,只是,我希望他的心计不要施展在我身上。”
“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如果当日逼到极限,佐尔还是会弃你选西域子王的身份?”
“我已经回答过了。”她不理会,取了骰子在手里,“我虽然不会赌,但也有赌性,公子,希望这次我不会一败涂地。”
她手上不停,一记掷出去,落地时两排各三点,颜夕吐出口气,苦笑:“老天可怜,我终于赢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嘉瑞公子道,“你是想问我永乐侯究竟是怎么看待你的,他把你送出去时,心里是否有过犹豫。”
他直接回答:“我曾看过他一份极私密的手札,并不是写给任何人,却是给写自己看的,里面不仅写明了各种布局安排,也对各个重要人物进行分析摘录。上至皇上下至夏伯与你,以及当年化名沈昀潜伏在府中的西域子王佐尔。颜姑娘,他送你嫁去金越那里时,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他是觉得理所应当。”
“慢……”颜夕突然出了一身汗,抖若筛糠,她扑过去掩了他嘴。
晚了,所有话一字字都清清楚楚,像以往所有的噩梦在此刻成真,天崩地裂下毫无遮掩,歹毒日头晒得人血液干涸。
梦可以习惯,痛却不可以,无法纾缓,自心底而生,四处攀爬似带刺的蔓枝。
嘉瑞公子眼中也有了怜悯,说:“颜姑娘,对不起。我只是按手札上的记录告诉你。”
颜夕缓缓将手缩回,半天,苦笑:“公子,其实我并不想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我自己是早知道了。”
嘉瑞公子呆住。
“为什么你会以为我要问这个?”颜夕勉强笑,“十八岁时,我就已明白了真相,并且,从来没有骗过自己。”
“那你要问什么问题?”
“我只想知道,当年永乐侯第二次逼我嫁给世子柳藏书时,子王在其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什么?”
“我只是问问,公子,也许这件事,连永乐侯自己也没有明白。”颜夕满心凄凉,倒不只是为了刚才他的那句话,她心里藏了比噩梦还要阴森的恐惧,在每次她疲倦困惑时,狞笑神出鬼没。
“颜姑娘,在你嫁给柳世子时,永乐侯并不知道沈昀就是西域子王佐尔,他虽然已觉出沈昀的不妥,但自以为在场面上并不会与他当面对峙。”
“他得知以后呢?”
“他得知以后立刻知道大势不妙,也曾派人去向西域子王疏通。”
“怎么疏通的?难道再次以为我筹码交换?彼时我已不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