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绫早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野性,并不在乎,冷冷地看住她,顺手又取出支烟,点燃,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十分钟后,他已经出了酒吧门,立在闪烁艳丽鲜辣的霓虹灯下,用纸巾擦去腕上血渍。
周晓峰余惊未定,不住跺脚叹:“早叫你别惹这种欢场里的女人,嗲起来能烧化你,转眼就翻脸,横起来能杀人。”
段绫只是冷笑,对于他女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问题,问题只是钱多钱少。
“你真的有房产抵押权?”周晓峰还在问他:“兄弟,看不出你手段挺多,冷不丁地又变出栋房子来,到底什么来路,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没什么。”段绫随手掐了烟头,向他点点头:“我有事,先走了。”
他要急急赶去对付另外一个女人。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苏嫇坐在书桌前整理东西,听到门铃响,随口叫:“妈,你去开门吧。”
耳听得苏太太趿着拖鞋过去,停在门口,半晌没了动静,苏嫇不由奇怪,又问:“妈,怎么了?”
“嫇嫇!”她母亲声音也变了,把嗓子压得极低,尾声颤抖:“你快来看。”
苏嫇只得起身赶过去,却见她母亲立在门背后,从猫眼里向久张望,脸惊得煞白。
“怎么了?”前些日子的某些事情又兜上心头,苏嫇也变了脸色,问:“是不是舅舅舅妈他们一伙人?”
“你自己来看。”
猫眼外一个男人清朗挺拔,面容轮廓削瘦,他显然是知道有人在门后偷窥,抬起脸,安静地微笑。
苏嫇只觉脑中轰然有声,无数面镜子片刻爆开,齐刷刷飞过来,嵌入身体里面,每一只伤口里渗出血。
“嫇嫇,他怎么会来找你?会不会……”苏太太睁大眼,呆了会儿,忽然又露出喜悦之色:“我来开门吧,嫇嫇,和他好好谈谈,你……你别太激动呀。”
她不等苏嫇开口,自己去开门,满脸故意堆出不耐烦的神色,向来人凛然道:“咦,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来找嫇嫇的。”段绫依旧微笑,略略弯了弯腰:“妈,这些日子不见,你气色倒好。”
“哼,我不是你妈,你认错人了。”苏太太手搭在门身,恶声恶气道:“你还有脸来?竟然还敢叫我妈?真是昏了头。”
一边嘴里势不两立,一边却已让开身,侧身让他进来。
苏嫇在旁边看得怔住,拦也拦不住,心里郁闷堵塞,又不好发话。
只见母亲把段绫让到里间,面上还是故意冷落表情,道:“你们年轻人的事向来乱七八糟,说给我听也不一定懂,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有什么话你们自己谈。”
打着哈哈,又背转身向苏嫇使了个眼色,才慢吞吞地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把房间掩上。
情形实在荒诞可笑,苏嫇面色由青转白,生气之后,唯觉万分悲哀,咬唇立在一边不响。
“嫇嫇。”等房间里安静下来,段绫脸上露出种体恤理解表情,温柔地看着苏嫇,轻轻问:“今天下午为什么不打招呼?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必要。”苏嫇冷冷道:“离婚后,我们已经是陌路,何必再做什么表面功夫。”
“唉,你这又是何必?”段绫叹,上前想拉她的手,被苏嫇断然拂开。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请直接说出来,别再演戏了,我妈也许会相信你尚有一丝人性,可我从来并不这么认为。”
“这么激烈?”段绫笑:“你……”
“不错,我就是个疯子,这一点你不是早到处替我宣传过了吗?奇怪的是,你怎么会有兴趣来看一个疯女人?是不是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如此直接,段绫有些沉不住气了,问题是,他才与一个同样犀利冷冰冰的人说过话,只是,他没有对她忍气吞声的理由,于是索性板了脸,淡淡道:“也好,想不到几个月不见,你变得这样果断,看来生某些病倒未必有坏处。”
苏嫇听了倒吸口冷气,怒得指尖发麻。
段绫看在眼里,倒很有些解气,便又笑:“嫇嫇,如果我没记错,当初我们准备结婚时买的房子产权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你想怎么样?”
“我公司最近要开发新项目,资金周转有些困难,需要些担保抵押品。”
“你有没有良心!”苏嫇愕然:“那套房子是我父亲出的钱,当初你分毛未拔……”
“可是这是个法制社会,一切以文件资料为准,我有这个权利。”
“你去死!”苏嫇浑身发抖,想也不想,顺手从桌上抢了只水晶花瓶向他迎面砸过去,眼角已迸出泪来:“你要不要脸,段绫,你得到我父亲的公司家当,把我逼到绝路,现在还要谋这套房子,现在这是我和妈妈唯一的经济来源了,你到底是不是人!”
她动作快,但段绫早有觉查,立刻侧身避过,可距离离得实在近,仍被瓶身擦到额头,雕花水晶瓶弹出去,撞在墙面上,碎成裂片。
“唉呀呀,出什么事了?”隔壁苏太太尖叫,跌跌冲冲奔进来,拍着胸口急:“有话好好说,段绫,你说什么了,把嫇嫇气成这样,她……”
“她有病,是个疯子。”段绫抚着额上肿起,冷冷地,尖刻地,一字一字道:“其实我根本是多此一举,怎么能和个疯子商量事情呢?苏伯母,我没事,可你得小心别让她出去生事,万一在外面打了人,是要吃官司的。”
一听这话,苏嫇冲过来便要拼命,苏太太紧紧抱住女儿,又急又怕,哭了起来:“嫇嫇,你定定心,别这样。”
段凌乘这一拦,已转身出去,在门口,当着缩头缩脑看热闹的邻居面,一笑:“没事,春天到了,正常现象。”
众人掩口笑,看他动作潇洒地一挥手,走了。
房门大开,有人凑到门口探身往里看,只见书房门也开了,里面苏太太抱了苏嫇,哭得脸红颈胀,地上一只碎玻璃瓶,于是吐了吐舌头收身回来,向众人轻轻笑:“别看了,小心惹祸上身,听说神经病发了是不管熟人生人的。”
大伙嘻嘻哈哈地各自回家,楼道里又恢复原样,只有苏氏母女泣声隐约,混了电视综艺节目喧闹、麻将桌上骨牌哗啦啦、小孩子奔来奔去积木瘫了一地,在冗长黯蓝色的夜晚,又有谁肯用心分辩。
苏嫇渐渐收了泪,推开母亲去关门。
“怎么会这样?”她母亲仍在淌泪,跟着她身后喃喃地说:“嫇嫇你为什么要同他发脾气,现在你已经这样,人家肯来找你总是让步,你这孩子,怎么还要……?”
“妈!”苏嫇叹:“既然知道我已经这样狼狈,还有谁会来看我的眼色,他是来要房子的,明天起我还是去找工作吧,如果那房子也出事了,咱们俩只也有喝西北风了。”
“什么!”苏太太这才完全惊呆,张口结舌地看女儿:“他要那房子做什么?他有了你爸爸的公司,我们却只有这一套房子收租!”一想到要生活艰难,脑中一热,再也不顾女儿面子,拉了她手又哭又骂:“这就是你找的男人?简直禽兽不如!你真是瞎了眼了……”
“是,我瞎了眼,我还是个疯子!”苏嫇头痛,一整天下来所有新创旧疾全发,她抱了头弯膝蹲下去,开始尖叫,一声高过一声。
苏太太被她叫得害怕起来,反而自己住了口,唬得又去劝她:“没事的,没事的,嫇嫇,快别叫了,别人会听到的。”
可是苏嫇哪还会怕人听到,她紧紧抱住头,闭了眼,对住黑暗狂声发泄。
###第三节
[人确实经历一个时期,不是一件可以纪念的事物]
苏嫇打电话退了一周两次的心理咨询,穿上一年前的套装,去开始工作。
镜子前才发现自己真是胖了许多,裙裢拉不上去,窄身西装钮扣如牛郎织女遥遥不可及,面上皮肤干涩无光,脂粉也吸不牢。根本不可能再用哑光淡色口红,于是狠狠地涂抹鲜艳玫红系列,换上套深色宽身套装,往镜子前挺胸吸肚一立,果然风韵犹存中年美妇一名。
叹气,皱眉,还是出了门。
苏太太一直在旁边看她打扮,不住追问:“嫇嫇你行不行?已经一年多没有工作了,还记得以前的功夫吗?”
苏嫇苦笑,以前?苏太太还以为她是年薪十五万以上的高职,这份工作月工资才一千五百块钱而已,说得好听点是经理助理,可在那个关系群狭小的行动空间里,她只须往返于复印打字泡茶同文件整理。
嘴上还是婉转保证,顺手取了包袋出门。
在门口,忍不住回头笑一笑,妈,你放心,至少那里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病。
苏太太一怔,立刻脸上有些讪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