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迎春打了一张七万,玉茜放牌吃了,又过两圈,迎春摸了一张九筒,已经听了,是夹四万的牌,但随即摸了一张二万,便把五万扔了。
玉茜看看没作声。又过了几圈,玉茜手里的牌还是一成不变,扔出去的牌倒是越来越危险,心里不免焦燥,生怕弄到最后再给人家点了炮。正想着,秀贞甩手打出一张四万,玉茜大喜过望,一下子跳起来,“清一色,三翻!”
迎春坐在玉茜上手,正拦她的和,但见她兴冲冲地推倒了牌,这时若说拦和,也未免太惹人讨厌了,正想含糊过去,不料蕴萍在旁边眼尖看到,伸手就把牌掀开,“你先慢高兴,看看人家的牌。”
玉茜顿时不做声了。
秀贞笑道:“呀,原来在这儿呢,你也乐得忒早了些。”
玉茜推散了牌,强笑道:“不打了,今天手气实在太背。”
婉如看看自鸣钟:“该吃晚饭了,你们就在这里糊弄一口罢,等吃完咱们再接着玩。我这有只桂花鸭子。”
玉茜笑道:“赢了我们的钱,一只桂花鸭子就打发了么?”
“以前你赢钱,也没见你请我们吃满汉全席呀。”婉如说笑了几句。
秀贞向玉茜道:“母亲怕是回来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婉如知道她们是怕一会儿何昂夫过来遇见不便,也就不再强留。
几人同到上房,陪何太太吃过了饭,方才各自散了。迎春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今天晚上还没去三太太那里,若是等思澜回来,又怕他没个准时间,只好自己先去。
三太太也刚吃过饭,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蕴萍思泽两个在旁边桌子上拼益智图。三太太看见迎春便问:“思澜呢?”
“跟朋友有事出去了。”
“什么好事,不过是吃喝玩乐,你也管着他点儿。”迎春应了声是,搭讪着走到桌前看蕴萍他们拼图,思泽唤了声四嫂。
蕴萍转头向三太太道:“我看了你新做的那件袍子,怎么又是红色的。”
三太太道:“你懂什么,今年就时兴这种印度红。”
蕴萍噗地一声笑道,“时兴是时兴,也不看看你多大岁数了。”
三太太啐道:“这死丫头,你娘岁数难道很大么?”
这时门帘一掀,思澜走进来笑道:“又怎么了?”
蕴萍笑道:“有的人就是听不得逆耳忠言,宁愿糟蹋钱。”
三太太笑骂:“放你娘的屁。我的钱,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思澜走到迎春跟前,轻声道:“在母亲哪儿吃的饭?”
迎春嗯了一声,问道:“你呢?”
“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下午一个人在家都做什么?”
“去五娘那里打了会儿牌。”
蕴萍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笑道:“听你们两个说话,知道的是一下午没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年没见呢。”思泽也笑,迎春佯作不闻,在水果盘中拿了个苹果来削。
蕴萍又道:“说起下午打牌,如果不是给我看到,最后一把迎春和不成,倒让庄家捡了个大便宜。”
思澜听不入耳,皱眉道:“怎么说话呢,连句四嫂都不会叫么?”
蕴萍吐了吐舌头,轻声哼道:“一时忘记改口,有什么了不起。”
思澜还待再说,迎春扯了扯他袖子,思澜看她一眼,方忍了回去。
思泽道:“四哥你说请人教我吹笛子,怎么没有下文,是不是给忘了?”
思澜笑道:“我都记着呢,欧阳方竹你知道么,请他教你好不好?”
思泽道:“是不是给凤鸣玉按笛的那位先生?”
思澜道:“你还挺留心的,就是他。”
思泽很高兴,笑向蕴萍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学?”
蕴萍不答,指甲一下一下弹着拼图的硬纸板。
三太太道:“你弟弟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蕴萍冷笑道:“一开口就是错,我还敢说话么?”
思澜沉声道:“错了就得改,谁不让你说话了。”
迎春生怕他们争执起来,一边按住思澜,一边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蕴萍,笑道:“吃个苹果,别理你四哥。”
蕴萍恍如不见,一径擦身走过去,迎春手上拿着削好的苹果,颇为尴尬,却听思泽道:“我正想吃苹果,谢谢四嫂。”说着接过苹果来咬了一口。蕴萍冷笑一声,便向外走。
思澜喝道:“你给我站住。”
蕴萍止住步子,侧头睨他:“有事么?”
思澜道:“你嫂子给你削好的苹果,你怎么不接?”
蕴萍小脸一偏,哼道:“接来做什么,我又不想吃。”
思澜瞪着她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礼貌?”
蕴萍瞥了迎春一眼,笑道:“三姐说的好,礼多必有诈。”
思澜气得脸都白了,就待上前扯她,蕴萍吓了一跳,忙跑到三太太身后叫道:“妈呀,你看四哥要打我。”
三太太怒道:“你给我闭嘴。”又向思澜道,“你也是,芝麻大的事,也值得你这样。”
思澜辩道:“这怎么是……”
迎春打断他道:“本来就没什么事。时候不早,我们不打扰您休息了。”说着就将思澜拉了出来。
思澜笑道:“看把你紧张的,难道我还真能打她么?”
迎春道:“她一个小孩子,你何必跟她认真。”
思澜道:“就是小孩子才得早管,我非得把她这个劲儿扭过来不可。”停住步子转向迎春,撩了撩她耳边的发丝道,“我不能让你受委屈。”
迎春眼眶一酸,强笑道:“你也太小题大做了,难道就因为她没叫一句四嫂,我就委屈了么?”思澜不语,迎春低声道,“你要是真怕我难做,明天就去哄哄蕴萍,别再提这件事了。”
思澜见她一脸殷切,不忍违拗,只得道:“好罢,听你的。”
这天蕴萍放学回来,就见自己屋外台阶沿上放了几盆菊花,识得两盆是墨宝,两盆是霜满天,其余也叫不出名字,但觉瘦影清姿,摇曳有致,便问小丫头豆蔻:“这几株菊花倒好,是谁送来的?”
豆蔻尚未回答,就见思澜从屋子里走出来,笑吟吟道:“我可是从几百盆里挑出这几盆顶尖的,还不错吧。”
蕴萍瞪了豆蔻一眼,“我不在家,怎么就放人进屋?”
“还生四哥气呢?”
蕴萍不语,半晌扁扁嘴道:“谁让你那么大声骂我。”
“想想你说的那些话,伤人心不伤?你是我嫡亲妹子,尚且看她不起,让底下的人怎么想呢。”
“你少冤枉人,我什么时候看她不起了。她是我嫂子,我敬她便是敬你,难道这个道理我还不懂么?”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四哥知道你是最明事理的,是四哥不该和你发脾气。”
“我也有不是,其实我心里真没那个意思。”
“好了好了,咱们看看三姐去,瞧她这两天好象不大高兴的样子。”
“孟家前些日子来人,说他们家少爷已经毕业,今年就要办喜事,你说三姐能高兴吗?”“那怎么来得及呢,最快也得明年吧。”
“今年明年还不是一回事,又能拖得了多久。”
两人边说边走,却见迎春从回廊那头转过来。思澜问道:“你去哪里?”
“好久没去三姐那儿了。”迎春回答。
蕴萍笑道:“原来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思澜给她额头一个暴栗,笑道:“偏你这些俏皮话来得快。”
三人来到蕴蘅处,见屋内屋外静悄悄的,杜鹃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蕴蘅一个人伏在桌上,听见声响抬起头,思澜见她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便问:“你怎么了?”
蕴蘅揉了揉双眼:“这两天熬夜看书,眼睛有点疼。”思澜知道她所言不实,但当着蕴萍的面,也不便问得太深。
迎春进门就发现壁上原来悬挂苍鹰图的位置上,已换了一轴清人山水,不由心中暗暗疑惑,耳边听得蕴萍问道:“我刚才就觉得这屋子里有什么不一样,原来是那幅画换了。”说着向壁上一指。
蕴蘅轻描淡写地回答:“那张挂得太久,也好换换了。”
迎春却知她与谢灿飞两人是因画结缘,这幅苍鹰图素所珍爱,这时突然取下,必有缘故在内。
原来那孟家三少爷亦是时髦人物,假期上京访友,常在公园电影院出入,尤其爱参加诗社画社这样的聚会,谢灿飞偶然认识,见他出手阔绰,只觉不是同路中人,却也谈不上反感。后来听同学议论,方知这人就是蕴蘅的未婚夫,并且两家已将婚期订好了,当时不作一声,回去便给蕴蘅写信,信上称那孟家少爷是什么新派诗人,俊才横溢,又说什么乘龙不虚,雀屏正选,直把蕴蘅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