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金陵女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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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五般宜

终于酒阑人散,思澜便找迎春,玉茜说她刚走不久。

思澜怔了怔道:“怎么也不等我一起。”

“今天真是辛苦她了。”

“应该的。”

“不过我看你比她还要辛苦。”

“我也是为了兄嫂撑场面,勉为其难。”

“倒是我没体谅你这一番苦心。”

思澜回到自己屋子里,见迎春坐在床前,正开着壁灯看书。思澜知道她最近在跟蕴萍学英文和算术,便笑道:“也不用这么用功吧。”走到跟前去揽她肩膀,迎春轻轻一让,将书合起来,上了床翻身向里躺着。

思澜也脱了衣服躺下,没多久便侧起身子去吻她耳朵,迎春用手拨开道:“别闹了。”思澜只是不理,迎春就拿着枕头放在脚下,掉头去睡。思澜怔了一下,也把枕头掉过来,迎春又拿枕头换过去,思澜只跟着她照做,如此两三番,迎春皱眉道,“你烦不烦。”

思澜笑道:“你不烦,我就不烦。”

迎春坐起身来,思澜低声道:“我承认我是赌气,可谁让那个姓李的那么讨厌,一直缠着你不放。”

迎春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是说两句话而已,怎么叫缠着不放呢。”

“你不知道,这人一直追求珍珍,珍珍都不理他。”

“我跟人家说两句话,你便赌气,那你这样亲热地叫女朋友的名字,我又该气成什么样呢?”

思澜一时词穷,便耍无赖招数,又腻了过来,迎春推他:“你这人就不能正正经经说话么?”

“若两口子都是正经的,也太无趣,若两个都是不正经的,好像也不成个样子。所以最好是一个正经一个不正经,就像你我这样,再相配不过。”迎春本来有些生气,但让他这样一混,倒忍不住笑了。

接下来几天又是昼长人静,没甚消遣。迎春只顾看书算题,也不怎么跟思澜说话。最初的时候,遇到不懂的地方也问问他,可思澜本不曾用过功,又丢下课本一阵子,讲题思路还不如蕴萍清楚,而且蕴萍小孩子心性好为人师,所以教得很热心,这样一来,感情也亲近许多,倒是件一举两得的事,只苦了思澜,呆在一旁很是无聊。

这天蕴萍下午没课,便到迎春这里来教她英文。

思澜便道:“你又用不到,学它做什么?”

迎春道:“也不能说用不到,比如看报纸,遇到英文字,总得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思澜笑道:“费这么大力气学它,只为看报纸么?”

蕴萍道:“四哥这点最不好,你自己不爱学,还不让四嫂学。”

思澜笑道:“行了,小先生,学生知道错了。”

蕴萍道:“你别打扰我们,去听思泽学笛子吧。”说着便把思澜推了出去。

思澜穿过回廊,下了石阶,还没走到后院,便听到笛声悠扬,他站在那里静静听了一会儿,就见思源从对面过来,含笑唤了一声三哥。

思源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思澜道:“随便走走,你这是去哪里?”

思源沉吟片刻道:“有个地方,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思澜笑道:“明白了,是去看那个戒指的主人。”

思源低声道:“你在家里,可别跟任何人说。”

思澜笑道:“这个还要你嘱咐么?”

也不开家里的汽车,在街上随便雇了两辆洋车,思源一说钓鱼巷三字,思澜便笑:“原来是这么回事,才认识多久就送钻戒,这手笔也未免大了些吧。”

思源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拉到地方,抬头看匾上写着“花雨楼”三字,思澜虽未曾来过,却也觉得有些耳熟。

门外相帮看见思源,急忙上前招呼道:“云枝姑娘等着三爷呢。”

思澜同思源上楼,进了一间屋子,那女子本是侧身坐着摆弄牙牌,听见声响,转过头来。思澜一见她相貌,顿时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女子脸上也是红白不定。

思源走过去拉着她手道:“对不起,我带思澜来,事先没告诉你一声。”

那女子轻叹道:“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怕人看的么?”

思澜怔怔道:“晓莺,你怎么会,怎么会……”心中难过,竟不能说成整句。

晓莺起身倒了杯茶,递到思澜手中,轻声道:“四少爷喝茶。”

从前她服侍他,斟茶倒水也是平常事,可此刻接在手中,小小茶盏竟似有千钧之重,一口茶喝到嘴里,只觉苦涩难言,不由得望向思源,问道:“三哥,怎么会这样?”

思源叹道:“都是我害了她。”

原来自晓莺被逐回家后,她父母便给她张罗亲事,只是她平白无故从何家出来,村里面总有些风言风语的,这门亲事并不易找,好容易有人上门提亲,晓莺又寻死觅活不肯答应,直到思源娶亲的消息传来,才算绝了念想。最后许定了村里的李木匠,她父母是看中这人有手艺在身,聘礼又不薄,晓莺这时已是听天由命,没过多久便嫁过去了。

谁知洞房之夜,那人见晓莺不是处子,恼羞成怒,竟骂了一夜。自此晓莺便没有好日子过,那人只顾在外嫖赌,输光了便回家打她出气。晓莺向父母哭诉,可是嫁出之女,她父母又能如何。忽然有一天,丈夫从外归来,只说有人给他在北京找了一份工作,此去时日不短,要带家眷,她便懵懵懂懂地跟着去了,后来才知道那人得了200大洋,已将她卖给八大胡同群艳班的鸨母了。

掉入火坑,少不了一番折腾,晓莺到此地步,真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也只得含悲忍恨学几首曲子,勉强接客出局。虽不甚会应酬,毕竟年轻标致,生意也不是很差。只是心中苦痛,思乡念亲,每每半夜里哭醒,捂着被子哽咽。她心里无时无刻不想回家,就在几个月前,听说韩家潭有个杨四姐在京里呆得腻了,打算回南发展,便千方百计,过到了她的班子里,终于跟着一道回了南京。

回来一打听,才晓得那个李木匠早不知拿着200大洋跑到那里去了。晓莺家人还以为她跟着丈夫在北京过日子呢。晓莺自己不便出门,就暗里托了个关系不错的娘姨给家里传信,约母亲私下相见,谁知母亲竟不肯来。晓莺不信,借了出局机会偷偷跑回家,见了面,母亲一顿哭,父亲一顿骂,才明白原来他们嫌她丢人,带累弟弟妹妹。晓莺心灰意冷之下,直是后悔自己不该拼死拼活地要回来。

思源感叹道:“多亏你回来,咱们两人才能重聚。”

思澜也拭泪笑道:“看来有缘分的人,怎么拆也拆不开。”

晓莺幽幽叹道:“这一次还不知是缘是劫呢。”

思源紧紧握着晓莺的手道:“你放心,这次我绝不负你。”晓莺含泪点头。

三人说了一阵子话,杨四姐推门走了进来,满面堆着笑向思源招呼,思源笑道:“上街才回来?”

杨四姐笑道:“替云枝挑两块料子。”又问思澜,“这位少爷贵姓?”

思源道:“这是我四弟。”

杨四姐跌足笑道:“原来是何四少爷,真是怠慢了。”说着叫过一个小大姐吩咐,“去隔壁请六千金过来。”

没过多久,就听有人娇声笑道:“叫我过来做什么,买了好料子送我么?”人随声入,却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当真是肤柔如水,声美于莺,穿件翠蓝碎花袍子,见有外客在,便将嘴角一抿,站在一旁不说话。

杨四姐笑道:“阿宝,你不是说想见何四少爷么,怎么今天人来了,反而成了锯嘴葫芦。”

那名唤阿宝的少女一怔,目光便在思澜身上打了个转,神情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思澜也算是脂粉堆里经过的,倒少见这样会用眼睛说话的女孩子。

却听思源笑问:“他们两个又不认识,阿宝为什么会想见他?”

杨四姐笑道:“那就要问她自己了。”

这时一个小大姐端了茶烟过来,阿宝便敬思澜,思源伸手一拦,笑道:“答了我的话,再敬也不迟。”

阿宝浅浅一笑,“不认识,却闻名。”

思源笑道:“原来这就是‘赢得青楼薄幸名’了。必是听别的姊妹行提起过。”

阿宝摇头道:“三少爷正好说反了。”

晓莺笑道:“是这样的,那天酒席上,有客人说起四少爷的一些事,她便记住了,说300块钱赏一日花,是潇洒,为了女孩子给人下跪,是多情,像这样潇洒多情的男子,说什么也要见上一面。”

阿宝捂着脸背过身去,思源哎哟一声,顿足笑道:“真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位风尘知已,真是羡煞人。”

思澜暗想,头一件事也罢了,第二件事,知道的人却不多,便问道:“说我给人下跪的是哪一个,难道人家造我的谣,你们也信?”

杨四姐笑道:“魏七爷还会造四少爷的谣么?”阿宝抬头看了杨四姐一眼。

思澜心道,这就是了,原来魏占峰是她的客人,往日里开玩笑说割靴边,总不成真去割他的靴边,便笑道:“那不如请他来对对质。”

思源笑道:“他老兄人在上海呢,你的请客条子要递到上海去吗?”

大家都笑起来,又坐了一会儿,思澜说有事要先走,思源按住他道,“晓莺新学的‘秋江’,很有几分凤鸣玉的意思,你听完再走不迟。”

杨四姐笑道:“正好叫阿宝给她配潘必正。”思澜好奇心起,便又坐下了。

晓莺端坐调弦,清清嗓子唱道:“秋江一望泪潸潸……”低回婉转,足见深情。待唱到“五般宜”时,阿宝与她对唱,一个唱:“想着你初相見,心甜意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