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史记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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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穰侯列传第十二

【原典】

昭王三十二年①,穰侯为相国,将兵攻魏,走芒卯,入北宅,遂围大梁。梁大夫须贾说穰侯曰:“臣闻魏之长吏谓魏王曰②:‘昔梁惠王伐赵,战胜三梁,拔邯郸;赵氏不割,而邯郸复归。齐人攻卫,拔故国,杀子良;卫人不割,而故地复反。卫、赵之所以国全、兵劲而地不并于诸侯者,以其能忍难而重出地也。宋、中山数伐割地,而国随以亡。臣以为卫、赵可法,而宋、中山可为戒也。秦,贪戾之国也,而毋亲。蚕食魏氏,又尽晋国,战胜暴子,割八县,地未毕入,兵复出矣。夫秦何厌之有哉!今又走芒卯,入北宅,此非敢攻梁也,且劫王以求多割地,王必勿听也。今王背楚、赵而讲秦,楚、赵怒而去王,与王争事秦,秦必受之。秦挟楚、赵之兵以复攻梁,则国求无亡,不可得也。愿王之必无讲也。王若欲讲,少割而有质,不然,必见欺。’此臣之所闻于魏也,愿君之以是虑事也。《周书》曰:‘惟命不于常。’此言幸之不可数也。夫战胜暴子,割八县,此非兵力之精也,又非计之工也,天幸为多矣。今又走芒卯,入北宅,以攻大梁,是以天幸自为常也③,智者不然。臣闻魏氏悉其百县胜甲,以上戍大梁,臣以为不下三十万。以三十万之众,守梁七仞之城,臣以为汤、武复生,不易攻也。夫轻背楚、赵之兵,陵七仞之城,战三十万之众,而志必举之,臣以为自天地始分以至于今,未尝有者也。攻而不拔,秦兵必罢④,陶邑必亡,则前功必弃矣!今魏氏方疑,可以少割收也。愿君逮楚、赵之兵未至于梁,亟以少割收魏。魏方疑而得以少割为利,必欲之,则君得所欲矣。楚、赵怒于魏之先己也,必争事秦,从以此散,而君后择焉。且君之得地,岂必以兵哉?割晋国,秦兵不攻,而魏必效绛、安邑。又为陶开两道,几尽故宋,卫必效单父。秦兵可全,而君制之,何索而不得,何为而不成!愿君熟虑之而无行危。”穰侯曰:“善。”乃罢梁围。

明年,魏背秦,与齐从亲。秦使穰侯伐魏,斩首四万,走魏将暴鸢,得魏三县。穰侯益封。

明年,穰侯与白起、客卿胡阳复攻赵、韩、魏,破芒卯于华阳下,斩首十万,取魏之卷、蔡阳、长社,赵氏观津。且与赵观津,益赵以兵,伐齐。齐襄王惧,使苏代为齐阴遗穰侯书曰:“臣闻往来者言曰‘秦将益赵甲四万以伐齐’。臣窃必之敝邑之王曰⑤:‘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伐齐’。是何也?夫三晋之相与也,秦之深雠也。百相背也,百相欺也,不为不信,不为无行。今破齐以肥赵,赵,秦之深雠⑥,不利于秦。此一也。秦之谋者必曰‘破齐,弊晋、楚,而后制晋、楚之胜’。夫齐,罢国也,以天下攻齐,如以千钧之弩决溃痈也,必死,安能弊晋、楚?此二也。秦少出兵,则晋、楚不信也;多出兵,则晋、楚为制于秦。齐恐,不走秦,必走晋、楚。此三也。秦割齐以啖晋⑦、楚,晋、楚案之以兵,秦反受敌。此四也。是晋、楚以秦谋齐,以齐谋秦也,何晋、楚之智而秦、齐之愚?此五也。故得安邑以善事之,亦必无患矣。秦有安邑,韩氏必无上党矣。取天下之肠胃,与出兵而惧其不反也,孰利?臣故曰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以伐齐矣。”于是穰侯不行,引兵而归。

昭王三十六年,相国穰侯言客卿灶,欲伐齐取刚、寿,以广其陶邑。于是魏人范睢自谓张禄先生,讥穰侯之伐齐,用乃越三晋。以攻齐也,以此时奸说秦昭王⑧。昭王于是用范睢。范睢言宣太后****,穰侯擅权于诸侯,泾阳君、高陵君之属太侈,富于王室。于是秦昭王悟,乃免相国,令泾阳之属皆出关,就封邑。穰侯出关,辎车千乘有余。

穰侯卒于陶,而因葬焉,秦复收陶为郡。

太史公曰:穰侯,昭王亲舅也。而秦所以东益地,弱诸侯,尝称帝于天下,天下皆西乡稽首者⑨,穰侯之功也。及其贵极富溢,一夫开说,身折势夺而以忧死,况于羁旅之臣乎?

【注释】

①昭王三十二年:即公元前275年。

②长吏:指高级官吏。

③天幸:碰上好运气。

④罢(pí):通“疲”,疲惫。

⑤敝邑:对本国的谦称。

⑥雠:仇敌,仇人。

⑦啖:喂食,引诱。

⑧奸(gān):通“干”。请求。

⑨稽(qǐ)首:古代最恭敬的跪拜礼。

本篇是战国末期秦国穰侯魏冉的专传。

魏冉是战国时秦国大臣。原为楚国人,秦昭襄王之舅,宣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从惠王时起,就任职用事。昭襄王立,他受任为将军,警卫咸阳(今陕西咸阳东),因食邑在穰(今河南省邓州市),号曰穰侯。凭着与昭王的特殊关系,他在秦国独揽大权,一生四任秦相,党羽众多,深受宣太后宠信。曾保举白起为将,东向攻城略地,击败“三晋”和强楚,战绩卓着,威震诸侯。

魏冉也算是一代名将,可惜却不得善终。其最大的缺点就是过于自私,假秦国的武力专注于攻齐,夺取陶邑(今山东定陶西北),为己加封,经营自家的地盘,扩大自己的势力,这是与秦孝公之后的历代秦王着眼于统一中国的战略目标背道而驰的。

宋代文学家苏洵在《审敌》中写道:“为一身谋则愚,而为天下谋则智。”

为个人谋利益思维狭隘,为天下谋利益则思维开阔,主要原因就是,为一己私利考虑得多,就必然将一己的利益凌驾于许多人的利益之上,思维基础的变化必然导致思维结局的变化。

与魏冉不同,那些重视道义的人,能把千辆兵马的大国拱手让人,为了谋求天下人的幸福,牺牲自己的利益,这样的人永远活在百姓的心目中,为天下人所尊敬、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