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史记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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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孟子列传第十四

【原典】

太史公曰: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也①。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

孟轲,驺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道既通②,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③,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其后有驺子之属④。

齐有三驺子。其前驺忌,以鼓琴干威王,因及国政,封为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

其次驺衍,后孟子。驺衍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⑤,施及黎庶矣。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馀万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⑥,大并世盛衰,因载其礻几祥度制⑦,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⑧。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⑨,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其术皆此类也。然要其归,必止乎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之施始也滥耳。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其后不能行之。

是以驺子重于齐。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适赵,平原君侧行撇席。如燕,昭王拥彗先驱⑩,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作主运。其游诸侯见尊礼如此,岂与仲尼菜色陈蔡,孟轲困于齐梁同乎哉!故武王以仁义伐纣而王,伯夷饿不食周粟;卫灵公问陈,而孔子不答;梁惠王谋欲攻赵,孟轲称大王去邠。此岂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持方枘欲内圜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百里奚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后引之大道。驺衍其言虽不轨,傥亦有牛鼎之意乎?

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着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

【注释】

①废:放下。

②道:指孔道。

③务:致力。

④驺:姓。

⑤大雅:《诗经》的组成部分之一,多是西周王室贵族的作品。

⑥术:通“述”。述说。

⑦礻几祥:泛指吉凶。

⑧窈冥:深幽,奥妙。

⑨裨(pí)海:比较小的海。

⑩拥彗(huì)先驱:拿着扫帚清扫道路为他作先导。

持方枘(ruì)欲内圜(yuán)凿:拿着方榫头想要放入圆榫眼。

稷下先生:指战国时齐宣王在国都临淄稷门一带设置学宫所招揽的诸多文学游说之士。

一开篇,司马迁就说:我读《孟子》,每当读到梁惠王问“怎样才对我的国家有利”时,总不免放下书本而有所感叹。又说:谋利的确是一切祸乱的开始呀!孔夫子极少讲利的问题,其原因就是经常防备这个祸乱的根源。所以他说“依据个人的利益而行动,会招致很多怨恨”。上自天子下至平民,自私好利的弊病都存在,有什么不同呢?

人的自私本性决定了人的行为,大多数人所作所为都必然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但一部分人因权势或际遇而觉得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去追逐私利、聚敛民财,进而走向骄奢,以致最终因私心无度而引火烧身;但有一些堪称君子的人,无论何时都能自律有度,他们不仅一生平安顺达,而且还能够创建功业,留下美名。

人都有私心,为自己谋求利益也有其合理合法性,但这些都必须是有限度的,在古代“度”是人性容忍的底线,在今天就是法律的范围。否则,一旦人的私欲决堤泛滥,以致侵害到别人,甚至严重触犯法度,那么,必然会遭到怨恨和惩处。古往今来因私欲太盛而招致祸患的例子,不胜枚举。这种教训是值得人们在现实中引以为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