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怀了你的小宝宝……”
……
……
十年前。
“哥哥,人家要吃糖葫芦!”小女孩牵挛少年,眼巴巴望着不远处,一个老头举着的冰糖葫芦棍。
下午的阳光非常明媚,那一颗颗色泽红润的糖葫芦亮闪闪的,看着就很勾人。
少年面容略带些稚气,身着一袭青衫,乍一看到有几分书生气质。可那头乌黑长发,与常人高高束冠不同,很自然地披散下来,无形中又增添些许洒脱意味。
青衫少年郎无奈说道:“灵儿,吃太多糖,可是会长蛀牙的!”
小女孩一根食指轻抵唇角,目光灼灼,晃了晃少年的胳膊语气坚定道:“没事的,灵儿不怕!灵儿把蛀虫吃掉就没事啦!”
青衫少年郎瞧见妹妹可怜巴巴的神情,和唇角不自觉流下的口水,无奈颔首道:“那就买一根吧,只准买一根哦!”
“哦吼,哥哥最棒了!”小女孩眉开眼笑,一把抱住少年,兴奋地直蹦两下。
少年揉揉妹妹的发梢,眼眸里暗含宠溺。
青衫少年郎牵挛妹妹来到老头跟前,含笑问道:“老人家,来一根糖葫芦。”
老头的装束有些奇怪,颈项上缠着一圈麻布,与衣领一同裹得死死的,以至让少年不禁怀疑,面前雪鬓霜鬟的老人会否就此闷死。
老头仿佛没有察觉少年古怪的眼神,自顾自笑道:“一文钱。”
少年正要给钱,隔邻街道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老头望一眼喧嚣方向,笑呵呵说道:“闻声音,应是南集的青楼开业了,恐怕少不了富家子弟集聚呢!”
“青楼……”少年喃喃念叨一句,若有所思。
当然,此青楼非彼青楼,只因小镇依山傍水,山是青山,水是落雁水,所以镇上的建筑择名,总喜欢用“青”和“落雁”三字。所谓青楼,就是命名青的酒楼而已。
“哥哥,人家要糖葫芦!”小女孩瞧见少年拿着糖葫芦发呆,不禁有些着急,蹦了蹦试图去够糖葫芦,可惜个子太矮没能够着。
青衫少年郎回神,把糖葫芦递给妹妹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
“嘻嘻!”小女孩拿到糖葫芦喜眉笑目的,正欲咬下一颗尝尝鲜,忽然瞄了一眼少年,想了想,又把到了嘴里的糖葫芦拿出来,踮起脚尖将糖葫芦高高举起,在少年眼前晃了晃,糯声糯气道:“哥哥,你先吃哦。”
话音刚落,小女孩又把糖葫芦缩回来,义正词严道:“哥哥,一次只准吃半颗哦,你吃半颗,我再吃半颗。”
青衫少年郎脑门发黑,有些无语道:“为何非要吃半颗?咱们一人吃一颗不好吗?”
小女孩神色一变,眼眸里带着丝丝怜悯道:“哥哥好笨呢,糖葫芦总共有七颗,咱们两个人,一人一颗不够分的呀!”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刚要回话,一旁的老头突然说道:“公子,我见您气质不凡,不去隔邻的青楼瞧瞧吗?”
小女孩眼睛滴溜一转,挥舞糖葫芦兴高采烈道:“对啊,对啊,哥哥,那边好热闹呢!咱去瞅瞅吧!”
少年暗中瞥一眼老头,皱了皱眉头,即刻舒展道:“行吧,就带你去瞧瞧。”
小女孩张了张嘴,又要说话。少年把糖葫芦塞入她的嘴里,没好气道:“吃你的糖葫芦!”
小女孩尝到甜味儿,含着糖葫芦,美滋滋与少年离开了。
老头笑吟吟望着,待兄妹俩的背影消失踪迹,老头才紧了紧缠在颈项上的麻布,拿着糖葫芦棍转身离去,继续吆喝道:“卖糖葫芦嘞!卖糖葫芦嘞!”
……
……
小镇名曰青山,虽然等级上为镇,实际规模却不容小觑,整整两千户人家,其中又以王、李、赵、朱四家为最,而新开的青楼,便是王家与朱家在幕后操持。
青楼开设在小镇东市南集,与镇上有钱人集聚的桃花南巷和权贵集聚的栖凤巷相邻。
当然,小镇版图上可没有栖凤巷一说,仅标识一条梧桐路,所谓栖凤巷,只是素日里镇民们私底下称呼的。
今日青楼开业,朱家与王家不必多说,自然有人前来,至于赵家与李家,因四家同气连枝的缘故,也必然会来捧捧场。
极目远眺,青楼可谓小镇当前的标志性建筑,自上而下竟然有五层之高,整体雕栏玉砌、画栋飞甍,极具堂皇气息。
此时青楼楼台上,正有四名青年相视而饮,似在谈笑,可目光始终紧盯着楼下喧嚣。
原来刚刚来了个闹事的,自称徐半仙途径此地,恰逢青楼开业,非要给酒楼算上一卦。
酒楼掌柜的何等精明,一瞧来人便知是混吃混喝骗钱的,岂能答应?自然严词拒绝外加轰人。
谁知那神棍偏偏不饶人,开始胡乱念叨,说酒楼开的极凶,汇集煞气迟早要遭报应。
掌柜的闻见此话,眼睛偷瞄一眼楼上的四位公子,瞬间脸色一白,急忙想法子救场。
可混账话已经说出去,现在撵开那神棍也无事于补,总归有些煞吉的。
其时,青衫少年郎牵挛妹妹正巧到来。掌柜的眼前一亮,急忙高喊道:“林公子!”
四周围观的人群闻言,纷纷回首,只瞧见那少年郎发丝轻扬,令得两侧的路人,不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林公子,哪位林公子?”
“你竟然不识林公子?前些日子林公子游落雁湖时,可是写出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等的千古绝唱!”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皆显露一抹崇拜神色,甚至几名模样俊俏的姑娘,偷偷瞄向少年郎时,也是含情脉脉、暗送秋波。
少年身侧,小女孩含着糖葫芦高昂下巴,尤其是瞄向那几名少女时,尖尖的下巴儿,简直要翘到天上去!
少年郎微微一拂青衫,上前行礼道:“朱老板,今日甚是风采照人呐!”
掌柜的急忙笑道:“林公子,你来得正巧,今日酒楼开业,正缺一位诗文绝顶的公子,为这酒楼赋诗一首呢!”
少年郎含笑推辞道:“朱老板捧杀小生了,绝顶二字,小生可万万不敢担待。”
“林兄,你就别推辞了,你林陵的才华,咱们可一清二楚。”青楼楼台上,一名齐眉勒着腾龙飞天金抹额的青年,把玩着一盏温玉酒杯朗笑道。
少年郎抬首,入眼处四名青年皆气质卓绝,其中又以东向坐,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的王姓青年,最为出众。
王姓青年见少年望来,同样朗笑道:“林兄,今日开业喜庆,你就依了世华吧。”
少年郎稍稍致意,“既然王兄与朱兄皆开金口,那林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掌柜的闻言,即刻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只一会功夫,少年身侧便多了一名清秀姑娘磨墨,两名妖娆女子张纸,当真羡煞旁人。
少年欲要松开牵挛的妹妹,提笔挥墨,可小姑娘忽然闹脾气,环顾一圈周围莺莺燕燕的女人,一把抱住少年的胳膊,小脸倔强。
少年无奈,只得牵着妹妹挥笔写道:“与君昔相逢,花开青楼醉春风。平生车马愿与共,何意事变分西东。君卧东山里,我钓西江曲。几回梧桐梦中火,十里桃花喜时夭……”
笔落诗文显,一幅潇洒不羁的字体赏心悦目。掌柜的急忙朗诵一遍,引得路人直直称妙。
楼台上,王姓青年喃喃念一句:“平生车马愿与共,何意事变分西东……”眸光闪了闪,又朗笑道:“林兄真乃俊杰!”
“王兄谬赞了。”少年回礼。
早前的朱姓青年接话道:“林兄,可否上来一叙?”
少年望一眼南向坐,一直未曾言说的青袍青年,与西向坐,衣着金丝蝴蝶黑缎袍的青年,顿时有些踌躇。
小女孩吃完糖葫芦,忽然拽了拽少年的衣袖,怯怯弱弱道:“哥哥,青楼好吓人呢,咱们去别处吧。”
少年瞧了瞧妹妹,只得向楼台投去一抹歉意目光,再度行礼推辞道:“今日林某携小妹外出玩耍,委实无法与诸兄畅谈,权请见谅,他日林某必登门拜访。”
王姓青年目光微凝,正要开口,那黑缎袍青年却是抢先道:“哈哈,林兄果真是个妙人!既然今日不便,那三日后的青云才会,林兄可务必赏脸。”
“赵兄,一定,一定!”少年回礼。
话说众人相谈,竟然没谁发现早前的神棍去了何处,仿佛真如其所说一般,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道中人。
……
……
青云镇布局严谨,以神庙为中心,划分出约莫八大版块。神庙西北有一条斜阳路,该路偏西集聚着全镇最穷的贫民,俗称泥腿巷。字如其名,里面居住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泥腿子。
斜阳路偏北,则是歪脖巷,因一棵歪脖古柳而得名。而歪脖巷再往东,过了谷雨路,便是著名的杏花巷。
花非花,雾非雾,杏花巷里无杏树。谈及杏花巷的来由,可是有一段极其神妙的故事。
据说数万年前,那落雁湖面积极广,现在的青云镇全被它覆盖着,没有陆地,只有一棵杏花树耸然湖面。那杏花树吸收日月精华,生有灵智,又偶得仙人抚顶,终是得道飞升而去,只余一口古井,至今尚且溢散着杏花香味。后来人们落乡至此,闻花香而觉古井,再复饮而心旷神怡,啧啧称奇,由此命名杏花井,而周围的巷弄自然称作杏花巷。
因得水质委实甘甜,镇上的普通民众乃至栖凤巷的显贵,总喜欢来此处汲水。日复一日,那杏花巷里人来人往,倒是热闹不凡。
杏花巷里有家馄饨铺,是位名唤顾婶的寡妇经营的。顾婶虽然年至四十,可风韵犹存,从头到脚有着一股熟到骨髓里的风流。外加自身手艺卓绝,馄饨铺的生意可谓络绎不绝、火爆至极,其中吃客又以中年男人居多。
店铺门前,小女孩一根食指轻点樱唇,嗅了嗅琼鼻,昂首望向少年道:“哥哥,灵儿想吃馄饨。”
少年郎望一眼馄饨铺,同样有些嘴馋,牵着妹妹当即入了店铺。
顾婶经营多年,自然眼尖,回首一瞥就瞧见了兄妹俩,急忙上前招唤道:“哟!林公子!今儿吃些啥?”
少年郎步至一个靠窗座位,含笑道:“老规矩,来两碗混沌,多葱多香菜!”
小女孩坐到长凳上,微微探首,那双星辰眼眸直望着馄饨下锅的方向,有些心急。
没一会儿,两碗香喷喷的馄饨端上桌来。小女孩急忙拿汤勺舀着吃,可惜馄饨刚出锅太烫,令得小女孩又把馄饨吐了出来,可怜巴巴道:“哥哥,烫!”
少年郎没好气道:“与你说多少遍了,吃馄饨前要吹吹,就是记不牢,活该被烫嘴!”
小女孩吐了吐粉舌,糯声糯气道:“哥哥,灵儿要喂……”
话没说完,少年郎已然娴熟地端着碗,舀出一勺馄饨细心吹气。
“嘻嘻,哥哥最好啦!”小女孩眉开眼笑,白嫩的掌心撑住俏脸,整个人趴伏桌面上,小腿一晃一晃的,那双粉蓝绣鞋磨挲着地面,宛若落雁湖畔微微荡漾的秋千。
店铺门前的锅灶处,一名打杂少女偷偷瞄着那青衫少年,眼眸里满满的羡慕与憧憬。
顾婶倏然拍了拍少女,笑意盈盈道:“喜欢那少年吗?”
“啊!顾姨,我……我……”少女惊醒,一抹浅霞飞上俏脸,慌慌张张,怯怯弱弱。
顾婶哑然失笑道:“别紧张,我观那少年彬彬有礼、气质卓绝,姑娘家家喜欢实属正常。”
顾婶忽然叹气道:“只是……别太多念想!那少年闻说是林家的公子,才华横溢,王、李、赵、朱四家可有不少小姐喜欢呢!”
“顾姨,我……我心里自然明白的……”少女眼眸黯淡道。
顾婶回望一眼靠窗座位,想了想,提一壶茶水递给少女,悄悄说道:“去吧,给人家上壶茶。”
少女脸上的赤霞红到了耳根,喏喏一句,就接过茶壶晕晕乎乎地去了。
“公……公子,请喝茶。”少女到了面前,根本不敢看向少年,只拿来桌上放置的两个杯具,小心翼翼倒茶,生怕溅出一滴水来。
少年微笑道:“静儿姑娘一如既往的客气呢。”
少女含羞道:“公子说的哪里话,即是客人,自然得招待妥当。”
与少年相视而坐的小女孩左右观一眼,嘟嘟小嘴道:“哥哥,人家要吃馄饨!”
少年郎将馄饨推到妹妹面前,没好气道:“自己吃!”
小女孩微微扁嘴道:“哥哥吃灵儿就吃!”
少年有些无奈,一旁的少女瞧在眼里,当即识趣道:“公子与令妹感情真好呢!静儿先行告退,就不叨扰了。”
“姑娘慢走。”少年微微颌首。
少女美滋滋离开,没两步,另一张桌子的客人喊道:“静静,给俺也倒杯茶呗!”
少女瞧去,只见一位穿着粗布短褐的雄壮青年,在朝自己挤眉弄眼。
“自己倒去!”少女白了一眼,没有搭理那青年。
雄壮青年撇撇嘴,正要接话,一位穿着破破烂烂乞丐服的老头突然闯入店铺,疯疯癫癫道:“大家快逃命啊!咱们全要死了!哈哈哈哈……咱们青云镇,完了!”
老头披襟散发,神态癫狂,先后指向顾婶、少女、雄壮青年以及一众吃客又哭又笑道:“哈哈哈哈……你!你!你你!你们全部都得死!哈哈哈哈……”
少女距那老头最近,吓得面色煞白,娇躯瑟瑟发颤。
顾婶尚在愣神中,而雄壮青年眼睛一瞥,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到了,撸了撸袖子,准备上去英雄救美。可谁知店铺里,突然响起一道糯糯的哭声:“哥哥,灵儿怕……怕……”
原来小姑娘见到老头的疯癫模样,心里害怕极了,小跑到少年怀里忍不住哭出声来。
刹那间,少年目光变得冰冷,指尖沾了沾茶水,随意一挥,那滴水珠便向来人额头飞射而去。
雄壮青年步履向前,刚欲把老头“请”出去,可视野里,那老头突兀指向自己,张了张嘴,竟然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雄壮青年有些发懵,一旁的少女则面色更白,指着青年嗓音直颤般喊道:“杀……杀人了!”
雄壮青年顿时慌张,“俺……俺可没有碰他!”
顾婶面色一变,急忙上前探了探老头鼻息,微微松气道:“别嚷嚷!人没死呢!只是昏迷了而已!”
少年拍拍妹妹后背,安慰了几句,淡淡问道:“来人是谁?”
邻桌的客人笑着回应:“林公子,那是泥腿巷里有名的老疯头,经常疯疯癫癫的。平日里只在斜阳路一带活动,今日不知怎的来了这杏花巷,竟扰了公子与小姐的雅兴,当真该死!”
另一张桌的客人附和道:“林公子,那老疯头即便在泥腿巷里,也难以讨喜,能活到今日着实令人惊奇!”
少年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半两银子,撂给那雄壮青年道:“辛苦兄弟,把那老头抬回泥腿巷。”
少年揉揉妹妹的发梢,和声细语道:“乖,别哭,咱们回家吧!”
“嗯嗯。”小女孩牵挛少年,直抹眼泪。
……
……
传闻五百年前,当今圣朝国主与龙族结盟,携八百诸侯与前朝决战天启帝城。那一役,两军杀得昏天地暗、日月无光,上万龙族战死者九成九,竟把天启城外的落日河染成血色,整整百年才恢复清澈。
后来新朝得立,圣朝国主为悼念龙族功绩,册封尚存的四十九条神龙为护国龙神,又责令天下各地修建龙神庙,享万世人间香火。
青云镇人口逾万,自然修得一座金碧辉煌的龙神庙。那神庙就落在小镇中央,周围楼阁俯首,备受尊崇。
神庙前有一棵参天古木,名曰盘龙树,其枝桠上挂满了人们祈福消灾用的木牌,也就是民间俗称的许愿牌,或者说“福缘”。
少年牵挛妹妹路经神庙。小女孩的眼眸仍旧有些发红,显然啼哭了很久。
“小姑娘,吃糖人吗?”路边摆摊的老奶奶和蔼问道。
小女孩循声望去,一瞧见老奶奶拿着的糖人,眼睛倏然恢复清明,拽了拽少年的衣袖,微微带些哽咽道:“哥哥,灵儿……灵儿想吃糖人……”
少年看一眼老奶奶和糖人,没有拒绝道:“那就来一个吧。”
老奶奶和蔼笑道:“小姑娘,想要个啥形状的?奶奶全会做哦。”
小女孩眼睛滴溜一转,指向少年道:“就要个和哥哥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哦!”小女孩强调一句。
老奶奶瞧一眼少年郎,当即脸色微变,只说句:“好,好!”
少顷,小女孩举着糖人观一眼少年,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又把糖人还给老奶奶道:“和哥哥不一样,灵儿不要!”
老奶奶面色有些难看。少年要来妹妹的糖人,取出一文钱递给老人家道:“小妹胡闹,无需理睬,这糖人小生买下了。”
少年转而瞧向妹妹,“你若是不乖,下回哥哥可不带你出来玩喽!”
小女孩急忙抢来糖人,舔着与老奶奶说道:“灵儿喜欢吃糖人的!谢谢奶奶!”
少年满意颔首,刚要携妹妹回返,耳畔倏然传入一声招呼:“咦!林公子!”
少年循声望去,只见那棵参天古木下站着一位姑娘,仪容华贵,一瞧便知是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
那姑娘面色有些惊喜,微微前盼,向少年招了招手。
小女孩见状扁扁嘴,不情不愿随着少年走去。
少年上前执礼道:“赵小姐。”
那姑娘穿着一身金丝蝴蝶穿花裙,含蓄笑道:“陵哥何必如此拘谨,唤我雪妍便是。”
说着,赵雪妍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嗓音轻柔道:“几日不见,灵儿妹妹愈发可人呢!”
林灵嘟嘟囔囔喊了一句:“雪妍姐姐好!”
林陵笑着说道:“那……雪妍,你在此何为?”
赵雪妍柔荑微动,一侧原来一直站着的一位侍女,即刻奉上一个精致木牌,赵雪妍拿来木牌温婉道:“迩来有些心神恍惚,总觉得要有劫数降临似的,故此来神庙求个福缘,权当宽慰自己。”
林陵轻轻颌首,望一眼参天古木,与妹妹说道:“既然路经神庙,那咱们也去求个福缘吧!”
说罢又向眼前佳人笑道:“雪妍,如若记得不错,现在神庙的祭司应是你赵家之人吧。”
赵雪妍有些雀跃,直截了当道:“嗯嗯,那雪妍给陵哥哥带路?需知这福缘与福缘间,可是有些许差别的。”
“那便劳烦姑娘了。”少年执礼。
“陵哥哥,你又来!”佳人回首娇嗔,那双丹凤眼眸里,俏皮中暗含着些许柔情。
林陵呆了呆,牵挛妹妹步履跟去。
林灵哼了一声,撇撇嘴,紧了紧少年的衣袖。
说来神庙的面积极广,规模宏伟,林陵一众人竟然跨了五道门槛,攀了三十六重台阶,才来到庙宇正殿前。
昂首望去,大殿内外共有四十九根石柱,皆有神龙盘旋,姿态各异,满目威仪。彼时殿前的九层石阶上,一些镇民们来来往往,面露虔诚。
赵雪妍侧身做个请的姿态,柔声笑道:“陵哥哥,我家祭司此时就在上面……”
话没说完,一道怪异的声音突然打断道:“小兄弟,我见你印堂发黑,可要来卜上一卜?”
众人看去,原来台阶边上躺着一位邋遢老头,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袍,有些像是巫师服。此时老头正掏着裤裆,瞧向青衫少年郎嘿嘿笑道:“小兄弟,瞧你面相老夫就觉得熟谙,难不成……咱俩是上一辈的冤家?”
兴许是老疯头的影响太深,林灵现在一看见模样怪异的老头,心里就特别害怕,急忙躲到少年身后,将小脸埋入少年的腰间不敢窥觑。
林陵轻轻握住妹妹的小手,给她些许慰籍,然后才打量一眼怪异老头问:“你是何人?竟要给我占卜?”
黑袍老头用掏裤裆的手,摸了摸拉碴的胡须,一阵怪笑道:“你问我是何人?说出来吓死你!”
老头指向上方殿堂,面露桀骜道:“别说是你,就算那高坐庙堂中人,在吾面前,也不过一唯唯诺诺的小辈而已!”
林陵倒吸一口凉气,拉住妹妹与赵家小姐,就接着往上走。
赵雪妍俏脸红彤彤的,羞羞涩涩道:“陵哥哥……”
林陵微微摇头道:“那老人家应是精神有问题,咱们别掺和,倘若落个大不敬的罪名,可就太亏了。”
赵雪妍糯糯嗯了一声,半红着脸,半害羞的任由少年牵住自己。
黑袍老头望一眼少年的背影,没有在意,懒洋洋又躺回去,打着哈欠道:“小兄弟,你不占卜,老夫也强求不得,只可惜你妹妹……嘿嘿!”
林陵转瞬回首,深深看了一眼老头,面无表情道:“你今日非卜不可?”
黑袍老头翻个身,眼眸里却是闪现一抹精光,“是你今日非卜不可!”
林陵沉默一会,松开牵着赵家小姐的手,上前两步道:“呵呵,今日我倒要瞧瞧,你哪里来的勇气,竟敢在庙堂前大放厥词!”
黑袍老头掏掏耳朵,睇眄少年一眼,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掂了掂,“二两银子!”
林陵忽然笑了,就要取银子,背后的妹妹却是扯了扯青衫,糯声糯气道:“哥哥,二两银子好贵的,你可别被骗了。”
林陵回首看着妹妹,一脸诧异。
林灵松开少年,掰着葱葱玉指道:“哥哥,二两银子可以买好多好多糖人、糖葫芦呢!”
林陵面色发黑,将二两银子撂给老头,淡淡道:“如何占卜?”
老头接到银子,原本懒散的神色猛然一变,起身理了理黑袍,向那少年规规矩矩行礼道:“吾之一脉,只讲究一心字。心至,则天机显!”
老者说着拿出一龟甲,沉声道:“请君滴血以受天命!”
“不可!”赵雪妍倏然开口,瞧向少年道:“陵哥哥,如此占卜之法着实古怪,请陵哥哥慎重,别着了歪魔邪道!”
“无妨。”林陵淡然一笑,当即咬破指尖,滴了一滴精血上去。
血液落下,原本毫无异色的龟甲上,即刻显露令人眼花缭乱的繁琐纹路。
老者郑重捧着龟甲,竟然跳起了祭舞。那舞蹈仿佛来自最初、最古老的时代,每一个动作皆与自然相合。
血液在纹路上漫延,只听得熊熊一声,那龟甲竟自燃出焰火,极其诡异。
林灵好奇地探出俏脸,偷偷窥觑着,一时倒没能察觉,少年的面色有些苍白。
赵雪妍一双美眸睁得很大,玉手轻掩着朱唇,有些难以置信。
神庙殿堂前,老者仿佛窥见未来的某种景象,面色渐渐有些兴奋。可突然,他的表情变得极其惊恐,但见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竟然刹那间乌云密布。
老者浑然不觉,溘然止住祭舞看向少年道:“儒……”
轰隆隆!
一字出口,黑漆漆的天空顿时降下一抹雷霆,正中老者,将其化为了灰烬。
林陵仿佛早有预料,提前捂住了妹妹的眼睛,可怜那赵家小姐与侍女,吓得眼前一黑,晕厥而去。
……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个老头举着冰糖葫芦棍,忽然望向神庙方向,低声喃喃道:“那老鬼……死了?”
肮脏恶臭的泥腿巷里,正晕厥不醒,被一群小屁孩头降甘霖的老疯头,眼皮倏然簌簌。
唯有扛着“神算徐半仙”旗帜,在东市里招摇撞骗的老神棍撇撇嘴,有些轻蔑道:“呵呵,金蝉脱壳?倒是有点东西!可惜啊……老鬼,当今天下早已没了你巫门一脉的容身之地,再挣扎又有何用?”
……
赵家小姐在神庙昏迷,自然非同小事,当时四家前前后后来了整整上百号人,逮着庙里的祭司与路人好一番盘问。
祭司自然一脸发懵,路人只说瞧见一疯老头在庙前跳舞,引得龙神爷爷发怒,将其劈死在殿堂前面,以示众人。
而林陵作为目击者,必然免不了被各家寒叙,约莫日薄西山,才带着妹妹回到家里。
说来奇怪,此时林母竟在亭台旁浇花,且那双剪影美眸一直望着前方,完全没有顾及,早已被水淹没的花花草草。
一名侍女上前道:“夫人,公子与小姐回来了。”
林母回神,只见自家女儿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扑入自己怀里。
林灵抱住妇人,昂首娇滴滴道:“娘,灵儿好想你!哥哥今天欺负灵儿呢!”
妇人伸出一根食指,轻点小姑娘的琼鼻笑道:“和娘说说,哥哥怎的欺负你的?”
林陵在后面无奈道:“又向娘告状,下回可不带你出去了!”
“你敢!”林灵找到靠山,一手叉着腰相当娇横。
妇人见到儿子急忙笑道:“陵儿,快来陪娘聊聊,正好你爹从外地带回些糕点。”
林陵行礼推辞道:“不了,娘,孩儿得回去读书了。”
说罢,少年转身离去。
妇人望着少年的背影,眼眸里暗藏些许落寞,勉强向着女儿笑道:“来,灵儿,娘带你去吃糕点。”
林灵兴高采烈道:“嗯嗯,娘亲最好了!”
亭台边上,两名侍女悄悄凑到一块儿,窃窃私语道:“唉!果真造化弄人啊!”
“谁说不是呢,夫人的亲子,竟没有养女来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