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悠悠回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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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哈大妈的盖碗子

盖碗也叫盅子,是一种饮具。

喝盖碗茶,是回民的一种特殊嗜好。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回族老人,每天清晨,围在火炉旁,烤上几片馍馍,总是要“刮”一碗子的。有的在盖碗盅里放一色儿的“陕青”或“龙井”细茶,有的除了放细茶而外,还稍加点红糖、大枣、果干或柿饼。条件较好的,细茶里还加点元肉、胡桃仁、芝麻,这样泡出来的茶,称之为“花茶”,喝起来清香爽口,精神振奋。有的老年人说:“三天不喝茶,浑身把病加。”虽然没这么玄乎,但说出了喝盖碗茶是何等的重要。据医生说,喝盖碗茶可以健脾、生津、舒肝、化食,具有强身健胃的功能。

回民喜好喝盖碗茶,历史悠久,传说在唐朝贞观年间就已有之。因为我不是考古学家就无法引证了。每逢******教的开斋节、古尔邦节,是回民喝盖碗茶最盛行的日子,******们都互相赠茶问候。每当古尔邦节,我看到别人捧起盖碗茶喝的时候,就想起了姐姐村里的老寡妇哈三大妈。

那是1966年的古尔邦节,清晨,我正在姐姐家温课,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急忙跑出门外,只见一个名叫牛积武的造反派头目,领着一帮子哥儿们闯进老寡妇一一哈大妈的家里。他们声言是什么“破旧立新”战斗队。这时,50多岁的哈三大妈正捧着蓝花盖碗盅子喝早茶,啃玉米面干粮。牛积武不问青红皂白,扑上去夺过哈三大妈的盅子,奸笑了一声:“嘿嘿!老封建,这玩意儿该砸了吧?”哈三大妈眼里噙着泪水,苦苦哀求道:“好哥哥,这是俺人老几辈子的贵重器皿,你可千万不要砸了呀!”牛积武拉下了瘦长的猴脸,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振振有词地说:“哼!年代越久越反动,这些封建古董统统要砸掉?”说着蹿出门外,举起蓝花盅子向石头上狠狠摔去,只听“叭!”的一声,瓷片飞了个满滩。哈三大妈伸出干瘦的手扑过去捧起盅子的碎渣号啕大哭。姐姐和邻居们劝她,她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哭着,哭着……

当时,我愤愤地想,有一天,我能给这个可怜的哈三大妈挑最好的盅子买一对该多好!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那年秋天,古尔邦节这天,我又来到姐姐家。我和姐姐一边喝着盖碗茶,一边扯起哈三大妈的事来。我问:“姐姐,哈三大妈还想她那蓝花盅吧?”“怎么还有不想的呢?”接着,姐姐向我讲开了蓝花盅子的来历。原来,哈三大妈的蓝花盅子传了五辈子了,那盅子有点古气,听说用它喝茶格外清香,夏天泡上的茶,搁三天三夜也馊不了,五黄六月放上肉也不坏。据老人们传说,这盅子是明朝出的。正因为这样,解放前一年,有个财主叫张切刀,死缠活缠要买,哈三大爹不卖,就和张切刀干了一架,冷不防,叫张切刀撇断了他一根手指头,十指连心呀,哈三大爹整整痛了一个月。

“四清”那年,哈三大爹生病“无常”了,临咽气时对哈三大妈说:“那盅子是宝物,你一定要保存下来。”哈三大妈含着眼泪接过了盅子。每当她喝完茶的时候,擦了又擦,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放在柜盖上。

怪不得哈三妈那样珍重它,原来它还有这一段悲壮的历史。

我临来姐姐家时带了两对盅子,打算一对送给姐姐,另一对送给哈大妈。我问姐姐:“哈三大妈有益子吗?”“去年就有了。”我好奇地问:“谁给送的?”“女儿呗!”真蹊跷,孤身一人的老寡妇,哪来的女儿?姐姐看着我在傻想,“咯咯咯”地笑了。他舅,你可不知道,她家住了个‘女大官’,就是县妇联主任陈冬燕,是蹲点干部。没一点官架子,讲话句句在理,干活头头是道,对咱回民的风俗习惯可尊重哩。当她知道哈三大妈蓝花盅子被“日塌”的事,赶紧托人从石嘴山瓷厂买了一对。当她知道俺们回民古尔邦节快到了,她就督促着小保管赶快给社员提香油。她对哈三大妈可关心哩,从柴米油盐到吃喝穿戴都关心到了。哈三大妈见人就夸她像亲闺女。

姐姐正说着,哈三大妈进来了。她说我是个“稀客”,必须到她家里去。我没有推辞,就到她家里去做客,进了屋,我一看拾掇得样样行行,干净刮亮,问:“你家里的那个‘女大官’呢?”“什么‘女大官’,你问的是冬燕吧?”我说“对”。

贼:“到公社开会去啦!”哈三大妈连忙给我沏了一盖碗茶,又拾了一碟馓子,笑着对我说:“我知道你们青年人牙硬,冬燕那丫头说回民的‘馓子’脆得很,你就嗑吧!”

我一边“刮”着碗子,一边嗑着“馓子”,顺便扯起蓝花盅子的事。哈三大妈说:“要是那物件还在,我就把它献给‘四化’建设,支援国家出口哩!”

多么淳朴的心!

(此文1980年获首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评奖散文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