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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伏计 (2)

对于此点,濮阳正德亦是摇头,表示不知。一时之间,二人皆陷入思索之中,却寻不得头绪。苏慕宁心道,一待濮阳飞星将赵志崇押解至府中,详加审问,便可真相大白。可未想到,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濮阳飞星却是拖着尸体回来的。

眼见女儿拖着赵志崇满是血迹的尸体,濮阳正德大惊,立刻冲了上去:“怎回事?!可有受伤?”

濮阳飞星摇了摇头,道了一句“我无事”之后,神色黯然,冲苏慕宁低声道:“抱歉,怪我学艺不精,保不住他。苏老头,我有负你所托。”

苏慕宁摇首道:“此事罪在我。若非我执意先行,亦不至于此。濮阳姑娘,你莫自责。”

说着,他弯身,检查赵志崇的尸体。半晌之后,他用手巾执起七枚银针,转身望向二人。

“银针?!”濮阳正德大惊,“听闻闻人去非擅长使银针,莫非是他?!”

苏慕宁敛眉思忖片刻,随即摇头:“应该不是。这七针所扎部位密集,均在左胸之处,其中四枚插入肉中,一枚割裂血管,两枚插进心脏。按濮阳老头你刚才所说,闻人去非出手,若他想速战速决,手法应准而狠,绝不会如此粗糙;若他有心折磨,那便应该扎入其他要穴,让赵志崇饱受痛楚,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允许他丧命了。”

苏慕宁的分析,让濮阳正德与濮阳飞星更是疑惑。低头抚着长须,濮阳正德自言自语:“这些年来,闻人去非也未曾涉足中原。究竟是何人要嫁祸于他?”

一旁的濮阳飞星皱起眉头:“爹,说了半天,到底这闻人去非是什么人?”

见濮阳正德要将方才言论再叙述一遍,苏慕宁拱手,先行告辞,欲回长名殿再查。濮阳飞星有心相拦,濮阳正德亦说让他休息一宿再走。苏慕宁婉言谢绝,孤身出府,再度向长名山疾奔而去。

不管怎么说,赵志崇被杀,应该是其合谋者灭的口。而此人,定是熟知当年闻人去非与四大派的冤仇,否则怎会如此了解赵伯平的心理弱点。

想到这里,苏慕宁踏风疾行。而此时,东方天际亦已渐明。

三日后,洛阳。

初春的风,带着尚来不及退尽的寒意,扬起酒铺“东华酒肆”的幡子,猎猎作响。沙尘被风卷着,自那敞开的窗口灌入,凉得小二缩了缩鼻头,“啊嚏”地喷出吐沫星子来。用手搓了搓鼻子,小二哀怨地望向坐在窗边喝酒的那位客倌,心中埋怨一句“也不知道把窗关上,真是个爱吹冷风的疯人”,可终究还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悻悻地走了开去。

当苏慕宁跨入酒肆之时,看见的正是这么一幕。友人将酒嗉子凑在唇边,却不曾饮下,只是望着窗外那一排民居,任由风扬起他红色的头巾与其上的银环。

浅浅地扬起唇角,白发青年径直走了过去,坐定在友人对面:“呼呼,周姑娘好雅兴。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

周痕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望向面前的白发医者,挑眉冷冷道:“周姑娘?”

苏慕宁“呼呼”一笑:“唉呀呀,这悲春秋而哀花月,难道不是姑娘家的多愁善感么?”

面对友人调笑的口气,周痕冷冷瞥去一眼,“哼”地一声,举起手中酒嗉子,昂首一饮而尽。

苏慕宁探出身子,朝窗口外左顾右盼,以自言自语的语调轻道:“既然不是多愁善感,那便是看美人了。唉呀呀,美人何处?让医师我也善心悦目一下。”

周痕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你么?”

白发青年笑了笑,未言语,也不征得友人的同意,便伸手关上了窗。坐定之后,方才笑道:“神游太虚的周痕,不似周痕。”

周痕不答话,只是喝酒。半晌,他自袖管中取出一物来,放在桌上——那是一支崭新的水烟管。

取过烟管,苏慕宁用它敲了敲额头,在唇角勾勒出温和的弧度:“唉呀呀,好友,所谓‘大恩不言谢’,医师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将烟管纳入怀中,随即唤来小二,要了一壶绿茶,冲友人举杯:“哈,这杯便敬好友的留心。”

周痕瞥了一眼对方杯中沉浮的绿叶,淡淡道了一句“失味”,但仍还是仰首饮尽了杯中之酒。

“哈,大事当前,还是清醒一些的好。”苏慕宁将茶饮尽,笑答。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棣仁草,递与友人。

周痕接过,挑眉道:“可有进展?”

苏慕宁伸手翻过杯子,为友人添上一杯茶,随即将赵志崇的死讯以及濮阳正德关于闻人去非的消息,一一说与对方:“……之后,我连夜赶去长名山,正遇上赵掌门的头三。他的二弟子方其正,在灵柩旁守夜。原来,赵伯平有意将掌门之位传与这个外姓的二弟子,赵志崇心存不甘,这才起了歹念……”

苏慕宁缓缓摇首,唇中逸出一声叹息:“你说得对,父子相残,果然是为了这无妄的权与利。”

周痕啜了一口茶,淡淡道:“赵老头的眼光也半分不错。比起姓赵的小畜生,你说的那个姓方的,倒还知道为师父守孝守夜。”

苏慕宁轻轻点头,道了一句“没错”。随即,他敛去唇角笑意,敛眉道:“我原本便怀疑赵志崇可能有同党,里应外合,这才将这出离奇失踪的戏码演得像模像样。而这合谋之人,将赵志崇灭口之后,还要嫁祸给闻人去非,显然是想引中原正道剿杀道非流。”

周痕没说话,只是曲了食指,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

“我怀疑,如此处心积虑嫁祸道非流、欲引正道除之而后快的,可能是当年与闻人去非结仇的四大派中人所为。也只有他们,才会如此了解赵伯平的这份畏惧,想出如此方法。而引起正道剿灭道非流,也就是除去了他们的心腹大患。”

叩桌之声骤止,周痕敛起眉头,冷冷道:“广鹏程。”

“你是说紫云派的掌门广鹏程?”苏慕宁思忖了片刻,忽地击掌道,“没错!若按濮阳老头所说:当年的四大派中,除去长名殿,还有天波楼、紫云和崆峒。当年一役,让天波楼早已元气大伤,武功修为最高的门人均被闻人去非所杀伤。崆峒派前任掌门是由闻人去非所杀,致使现任掌门夏侯信对其向来不齿,按照他的个性,应不会做出仿照道非流手法杀人的事端来。而以银针射杀赵志崇的人,虽然手法粗糙,但内力却是一等一的。若是说紫云掌门广鹏程,他确实是有这种能力的。若说探查,不妨先从此人查起。”

周痕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茶,忽道:“如果当真是这老狐狸,既然他有胆量杀人灭口嫁祸道非流,自然是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明察无用,暗访怕是也难有收效。”

友人之言,让苏慕宁沉吟片刻。忽地,他“呼呼”一笑:“有一招,可以让真凶原形毕露。”

“哦?”周痕挑眉。

白发的青年扬起唇角,笑道:“你说,若是赵志崇未死,去找他的同党共商大事,这真凶该会如何?”

“你是说,易容?”周痕敛眉,“那老狐狸哪有如此容易轻信。”

苏慕宁摇首笑道:“难说。其一,濮阳老头还未曾将赵志崇的死讯公布。其二,那夜凶手杀人之时,为避开濮阳姑娘,应是相距甚远,且无法查看尸首。其三,毕竟那银针不是凶手惯用的武器,手法粗糙,想必他也不一定会对此有十足的把握。”

周痕垂首思索片刻:“倒是可以一试。”

主意已定,苏慕宁顿时拍了巴掌:“我去找濮阳老头,找寻善于易容之人。”

“不必了。”周痕低垂了眼,将杯中之茶尽数饮完,掷杯于桌上。随后,他缓缓起身,自袖中掏出一件物事来——

一张胶质的面皮。

“唉呀呀,”苏慕宁用友人新赠的水烟管敲了敲额头,一边笑盈盈地道,“看来医师我真正是今年行了大运,结识了周痕你这般能干的朋友。呼呼,不知好友你,还会给我多少惊喜呢?”

瞥了一眼说笑的友人,周痕不答话,起身结账,跨出酒肆,向客栈的方向行去。刚行出巷口,他却忽然停了脚步,将双手拢在袖中,挺直脊背,立在那里:“这,便是洛阳东华巷?”

“嗯,这就是了,”苏慕宁点头回答,疑道,“你有事?”

周痕再没言语,只是转身离去。

望着友人的背影,看初春的冷风扬起他的衣角,苏慕宁以烟管敲了敲脑袋,无奈地摇了摇头,默默跟了上去。

紫云门位于山巅,常年云雾缭绕,在日头之下,如幻彩迷雾,因而得名“紫云”。然而,青山绿水和云雾幻境,却勾不起赶路人的半分兴趣。一手捂住左胸,步履偶有蹒跚,“赵志崇”能做的,只有奔,奔,奔!

一路疾驰,所经之处,间而可见点点血滴。疾奔不停的双脚,鞋上沾满尘土,而裤管之上则血迹斑驳。

逃!唯一的信念,支撑着“赵志崇”强撑意识不倒。而当他远远看见紫云门的牌楼之时,先前一直因苦痛而敛起的眉头,此时微有舒展之势。他足下更急,直向牌楼冲去——

两名紫云弟子,提剑封住他的去路,厉声道:“何人擅闯,报上名来!”

赵志崇半倚在门墙之上,勉强冲二人拱了拱手:“在下长名殿赵志崇,有要事拜会广老掌门。”

两名弟子对望一眼。随即,左首那人,站出来回了一礼:“原来是长名殿少主。请容在下通报。”

赵志崇神色愈急,恨道:“如此大事,哪容你们这么耽搁!”说着,他便强行闯去。

守门弟子忙出招相抵。谁料得,刚出了两招,竟将赵志崇击得退后数步,一个不稳跌在地上,“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见此情景,两弟子更加不敢怠慢。先前那名说话的,急忙上前将人扶起。另一名则飞奔于大殿方向。不到片刻,那人回得门前,冲自家师兄弟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当下合力,架着脱力的赵志崇,急急奔入偏殿。

行至偏殿,早有一人等在那里,正是紫云掌门广鹏程。此人身着紫色宽袍,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面容苍老、神情严肃。唯一与年龄看似不符的,是那一下巴的胡子,竟然黑得发亮。

两名弟子将赵志崇扶上前,并将方才牌楼前之事,一一向掌门禀告了。广鹏程捻了捻长须,“嗯”了一声之后,责令二人退下。

赵志崇被安置在堂内的椅上,歪歪斜斜地靠着。似是连眼睛也睁不开,提着一口气,勉强唤道:“广……”

“贤侄,老夫在此。”广鹏程立与赵志崇的身侧,缓声答道。

苏慕宁心下冷笑:贤侄?说得倒是热络。若当真关心这贤侄死活,此时怎会不找大夫医治、而由着病人半死不活地吊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