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天心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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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根净劣生 (2)

“通明大手印!”手掌一翻,千锤百炼的宝剑顷刻间崩溃为千万片亮晶晶的钢片四下散开,握剑的人血肉模糊亦如飞鸟般向后抛射飞落草丛。

根性仍然盘膝跌坐,自始至终,他都没睁开眼睛。

对手是谁,是男是女,是死是活,他似乎都不想知道。

卯时。

辰时。

已时。

午时。许多人来过,这些人又走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走路的时候有着很沉重的脚步声,在几里外都能听见,但是他的呼吸声却根本没有,在你耳边也寂然无闻。

很洪亮的声音响起:“在少林寺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会有很大的出息,但是今日我不想看到你把你的光辉前程毁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听我的良言相劝,立刻离开这里吧!少林的中兴,还需要你的努力!”这个人语重心长的道。

根性终于睁开了眼,“你还有何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已经不是我所崇敬的人了!”

蔡宝君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悲伤,“这么说,我们一定要决出胜负?”

根性摇头,“阿弥陀佛,此非贫僧夙愿。”

蔡宝君冷冷一哼,再说千言万语也是多余,蔡宝君发动。

一条走狗曾经被称为大侠或者是真的很可笑,但是大侠之所以会被称为大侠,哪怕是一天的大侠,有一千个理由,也绝不是因为侥幸,在残酷的江湖中不存在侥幸,弱者只有死亡。

内家的罡气宛若大海中的怒涛,铺天盖地,撕风动雷,根本避无可避。

一拍两散,没有后手,也不给你喘息的余地。

根性素净的青袍在罡风中飞舞,然后崩溃,露出布满血丝的光溜溜的胸膛和脊梁,他站起来,弓箭步,站得很稳。

“我一直想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蔡宝君道,“我一直是这样做的,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做不到,不仅如此,我过去的光荣也帮不了我一点忙。”

根性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蔡宝君就这么调头就走。

未时,天仙魔女终于来了。

没有带着豪华的阵仗,穿着素净的白衫,单纯清丽得如邻家女孩。

“你已经向我证明了你的力量,和尚,我很欣赏你,我要你做我的手下。”如黄莺鸣啭的清脆声音。

“可笑。”根性沙哑的声音。

“很快你就会觉得不可笑了。”嫣然一笑,这个女子变得娇俏如狐,“今天如果你败在我的手里,就做我的属下,好么?”

“阿弥陀佛!”

“不管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你踏上白叶岭的第一步起,你就已经是一个大傻瓜!”图穷匕见,声音也从温润而转为凌厉。

“啵!”一团粉红色的如烟似雾的东西绽放开来,笼罩了大地。

有点江湖经验的根性自然知道这不过是熏香加上噬魂烟和丧心散而已。“五毒桃花瘴!”

不过是——而已?

蚂蚁是怎样啃死大象的?

多。

这小小的山岭对于高手而言,确实只需要几步就可以上下,但是现在从树底下,树干中、乱石中、乱草中,都有浓浓的烟雾喷出来。

你可以做不呼吸的人,否则你将更难受。

根性的嘴里觉得好苦。他的内呼吸能力不能说是很强,尤其是现在他并没有能力也没有把握在强敌环伺下从这里平安离开,他更不愿意做无谓的怒吼、谩骂或者垂死挣扎。

在这一刻,他心如明镜止水般澄净,已经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最终是何等的结果,对方并没有给他公平一战的机会。

人世的不平,如何面对?

他只有熬下去,在痛苦中继续煎熬,有没有目标?还有何期待?

毒性在一丝一缕的侵入元气大伤的身体中,根性已经无法保持站姿,无法保持坐姿,身体一点一点矮下去,他向前仆倒,用手支撑在地上,手指深深的抓进了泥土中去。

恍惚中能够感觉到对面的人儿始终静静的看着他。

神智开始迷失,根性越来越觉得自己正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当然现在自杀还来得及,再等一下的话,问题可就真的大了。

*****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要进行很多的选择,有的选择让你越来越好,有的选择让你越来越糟,选择的大多数是无从预知结果更是无法退回去改变的,许多平凡的人凭籍正确的选择蒸蒸日上,而另外一些人恰恰相反,他们虽然是“聪明人”,却因为自己的愚蠢选择日薄西山。

根性,你是否要战胜的并不是敌人,而是你自己呢?

如果再有机会,你是否会如楚无段所言,一举将其格杀,把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呢?

根性并不知道。他实在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根性终于慢慢的完全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

“后来怎么样了?”根劣问坐在对面的根性。

“后来又过了十五年。”根性若有所思的说,“我们又再次见面。”

高山、苍松、悬崖、建在绝地的小亭子,两个披着红色袈裟的黄袍大和尚面对面的盘坐在风中品茶。

“我问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丧失了信念,你不再做一个和尚了吗?你屈从自己的欲望而背叛了佛祖,是吗?”

根性冷峭的笑,“本来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我的欲望,正如你现在所看到的,我还活着,可是……”

根劣同样用一种久经沧桑的语调道(和他的形象委实大大不合):“每个人都会犯错误,可悲的是明知自己在犯错误还心存侥幸不想去改正,我也杀过很多人,我亦不知道这是否是佛祖给我剥夺他人生存权利的磨练,但我始终相信,放下屠刀,我即成佛!”

根性沉默不语。

“你越是自怨自艾,悲观忏悔你就越是陷入消沉的不复之境,背离禅之本意,不如放开心胸,所有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红粉骷髅、血海肉林、不过都是幻梦泡影,佛仍然在你我心中,你我仍然可以。”

根性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多事情并非过了无痕,重新开始那么简单,因果报应不爽,如果这世上所有的罪孽都可以一笔勾销的话,什么人都可以成佛了?”

“你也做了天仙魔女的走狗吗?”

“不,比那还要严重的多。”

根劣摇头,豪放的大笑道:”我想象不出还有比那更严重的事。”

****

这已经是十五年后的事情,少林终于中兴了,关少游被**了,天下武林建立了新秩序,又暂时太平了。

少林中兴居功最伟的是三个人,根性、根劣、根生。

因为老一辈已经荡然无存,所以这三个人中,必有一个将成为方丈、一个将成为监寺,而另外一个只能成为某院(比如戒律院)的长老首座。

根劣是胸无大志而且粗鲁刚直的人,他对达摩院首座的位子并不讨厌,他推举根性为少林主持,根生也不反对,唯一反对的是根性自己。

根劣要根性举出不能做方丈的理由,根性却举不出或者最终还是不愿举出理由。

最后根劣道:“犯戒的话,我相信我们三个人都犯了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破的情关,脱得孽海,本来无物,自无尘埃。不管我们过去是什么,反正我们现在都是和尚,过去为势所逼所做的一切,佛祖都会原谅我们的,明天就开会让根性荣登主持吧!”

根生亦道:“才智佛学,根性师兄当仁不让第一,光大我少林门楣,非根性师兄莫属!为我少林基业计,根性师兄责无旁贷!”

***

第二天天气晴朗,看得出是一个适合举行盛大仪式的好日子,少林寺上下僧众,装束一新,精神抖擞的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武林中有许多人都参加了此次盛会,大家纷纷道贺,根性应接不暇。

一个黄衣僧人突然神色仓皇的从大门外走进来,到了根生面前,说了几句话,根生怔了怔,脸上还带着笑,对正在谈话中的河朔神刀李定山道:“抱歉,贫僧失陪。”

根劣道:“仪式就要开始,你还要到那里去?”

根生道:“师兄,我实在有要紧的事。”

“要紧,还有什么事会比大会更要紧呢?”

根生道:“我听说有人要来找我捣乱,我不去大会被耽搁了就更不好了,如果一切顺利,我想我还是能赶上仪式的。”

根劣道:“派手下人解决不了吗?”

根生微笑道:“是些私事,惊动的人多了不好。”

“既是如此,速去速回!”

根生仍然是淡然的笑笑,和那和尚走了。

在大半个时辰过去,仪式马上要正式开始的时候,根生终于赶回来了,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换过,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是根劣点点头,很是放心。

在举行仪式之前的那一刻,根性突然对着左右的两个师弟轻声道:“我不行,我不能做这个方丈。”

根劣脸上堆着笑容,“到了这个地步,你不当也得当,你不当谁来当?”

根生亦道:“师兄说得对,大师兄您不要再推辞了。”

根性道:“我只是担心我成为少林方丈,或者会令少林蒙羞。”

根劣道:“你才智武功,雄才大略,全寺无人能及,只是何时变成这个样子?这般婆婆妈妈,才真会让少林蒙羞。”

根生道:“大师兄不会是担心这个东西吧。”根生展开手掌,他掌中是一个做工粗陋的鸡血鸳鸯,根性大惊失色,“这是——她怎么样了?”

根生淡淡道:“我有消息她要来捣乱,所以我解决了这件事。”

“解决?!如何解决?”

“反正不会再有人提起此事,少林方丈神圣不可侵犯,每一少林弟子,都须以生命维护方丈尊严,方丈过去所做任何事,不应遮掩方丈现在和将来之光芒,根劣师兄,也是这样想的吧!”根生大义凛然的道。

根劣不假思索的道:“可以这么说。”

根性却似乱了方寸,“阿弥陀佛,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根生不语。

“我等身为出家人,怎么可以这样?”

根劣道:“这不重要,如果你是方丈,根生师弟未经你许可,擅自杀生,理当严惩,不过此刻……”

根性仰首向天,“尔等加重了我的罪孽,我要去达摩洞向我佛忏悔,希望可以减轻我等的罪孽。”

根性果决的走后,根生看看根劣,“大家还在外面等着呢,现在怎么办?”

根劣道:“你刚才杀了人?”

根生道:“那能呢?不过是小小的惩戒,让那****从此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另外也给她找了个归宿,从此无法再诋毁我少林而已。”

“善哉,善哉!这样就没有问题了,我粗陋无文,方丈,你来当吧!”

***

十五年又过去了,在某一天,少林监寺根劣大师接待了一位年轻的和尚。

一张朴实端正的脸。“弟子澄明,是根生方丈的第十六弟子,今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监寺大师。”

根劣神色不动,闭目沉声道:“经文佛理不明,可请教研经院根宏,武学招式不明,可请教达摩院澄方,戒律不明,可请教戒律院根持,老衲虽为监寺,实则一无所长,马齿徒增,所知未必能比你多多少。”

澄明磕头道:“虽关乎戒律,但是弟子认为根持长老未必能帮得上我的忙。”

“而我可以吗?说来听听?”

“有人触犯寺规,应如何处置?”

根劣道:“按寺规处置,特殊情况由长老们共议后酌情变通。”

澄明有些意外,“地位尊崇者即可以无视寺规?”

根劣沉思片刻,大概在追忆自己年轻时候的无法无天的行径,慎重的道:“不可,寺规非为一人所定。”

澄明道:“请教大师,如果身份如您般尊崇,是否就可以为所欲为呢?”

“寺规的目的,是维护少林,身居高位,更应为人表率,虽为法,无外乎情理,澄明,你是否做错了什么事,需要我来为你说情呢”

“不是,大师,现在我知道有一个我所尊崇之人做了坏事,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