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皮皮把包饺子的桌子当成了“游乐场”,好揉歹揉总算把面粉揉成了团儿。手揉累了,他就改用拳头“砸面”;拳头砸累了,他就改用“二指禅”给面团儿“点穴”。以往妈妈在家的时候,他哪里敢这么“嚣张”,妈妈早就对他大喊“stop”了。
奶奶把小白菜在开水里焯了一下,切碎,和猪肉、香菇、鸡蛋、韭菜末拌在一起。皮皮爸亲自调味,他往馅里加了生姜末、盐、味精、生抽,然后细细地朝着一个方向把馅料和均匀。等调好味儿的馅料摆到桌子上的时候,欧皮皮正握着小擀面杖擀饺子皮儿呢。
虽然欧皮皮擀出来的饺子皮“圆中带方”,甚至有的根本就是三角形,但是奶奶和爸爸都对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宽容”,他们没有像以往那样夺过他手里的擀面杖,而是想方设法地把馅料包进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皮儿当中。
下午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带上了几个自制的菜,把刚出锅的热饺子装在保温盒里,出发去医院了。
尽管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间,可是整条街上都看不见几个人了。欧皮皮想,那些人一定是做好吃的去了,要不然空气里怎么到处都能闻见饭菜的香味儿呢。
公交车上除了司机和售票员以外,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车开得很慢,路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偶尔有噼啪的鞭炮声在耳边炸响。欧皮皮有些兴奋地朝发出响声的方向张望,他想:医院里应该是可以放鞭炮的吧,即便不让在楼道里放,室外也总是可以放的。
公交车慢吞吞地朝前行进着,车窗玻璃上起了一层白色的水雾。皮皮爸用食指在玻璃上轻轻写下了一行字:艾云,坚持!
车到了医院门口,他们三人直接朝住院部走去。欧皮皮惊奇地发现,医院里的人竟然比街上的人多!
欧皮皮提着装饺子的保温盒,一路在前头小跑。皮皮爸和皮皮奶奶都知道,他一定是为了“抢占先机”告诉妈妈,饺子是他做的。
“妈妈!你看,这是我给你做的饺子!”欧皮皮果然一进病房就开始吆喝。
“是吗?呵呵,那我可要多吃几个哦!我儿子都会做饺子了!”皮皮妈笑着说。不过,她说话的气息还是发虚,她转头对刚进来的皮皮爸说:“帮我把这个床头摇高一点儿吧!”
“不用爸爸动手,我来!”欧皮皮抢先抓住了升降床的把手。
“不行,不行,你细胳膊细腿儿的,肯定没劲。”皮皮妈说。
“哎呀!老妈,你以为我是吃稀饭长大的呀!”欧皮皮一咬牙、一甩头,两只手紧紧握住把手,把床头摇了起来。
“好好好,看来我儿子是吃干饭长大的。”皮皮妈说。
“对呀,我本来就是吃干饭的……咦?不对啊,吃干饭不是骂人的话吗……”欧皮皮抓起了脑袋。
欧皮皮这个犯傻的动作,让病房里充满了笑声。皮皮奶奶边笑边把带来的小菜和饺子往桌子上摆。皮皮爸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隔壁床的张奶奶没在床上。
“张阿姨呢?”皮皮爸问皮皮妈。
“中午的时候送进ICU了。”皮皮妈落寞地说。
“ICU?”欧皮皮眼睛一眨,“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啊!ICU和UFO是什么关系?”
“刚说你是吃干饭长大的,你就开始犯傻了,”皮皮爸说,“UFO是不明飞行物,ICU是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欧皮皮说,“张奶奶为什么要进重症监护室?”
“皮皮,我跟你说过的,来医院要安静一点儿,不要问这问那。张奶奶和你妈妈都是动过手术的病人,身体还很虚弱,你要乖一点儿。”皮皮爸严肃地说。
“哦,”欧皮皮说,“可是……我们不是也给张奶奶带饺子来了吗?她住在UFO里,哎,不对,她住在ICU里,怎么吃我们的饺子呢?”
皮皮爸和皮皮妈对看了一眼,两个人居然异口同声地说了句:“你的心意张奶奶已经领了。”
皮皮奶奶已经摆好了小菜和饺子,一家人刚准备动筷子呢,病房的门突然开了。欧皮皮扭头一看,原来是护士叶子姐姐!
“呀!你们一家人好热闹啊!”叶子姐姐笑着说。
“嘿嘿,叶子姐姐你一定是闻到了饺子香才来的吧?”欧皮皮说。
“算你说对了!”叶子姐姐边说边打开了自己手中的一个不锈钢饭盒,“看,这是我们医院食堂做的饺子,专门给你们送来的,尝一尝吧!”
“姑娘,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皮皮奶奶招呼道。
“不了,不了,我是来给你们送饺子的,我还得去其他病房呢,祝你们新年快乐!”叶子姐姐放下饭盒,又转身在门边提了两袋水果放在桌子上,然后带着满脸笑容出去了。
平时只能闻见消毒水味道的病房,此时此刻居然也有了“家的味道”。
“爸爸,我觉得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欧皮皮边嚼着饺子边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说的人没什么感觉,听的人却愣在了那里,尤其是皮皮爸和皮皮妈,他们俩惊喜地看着欧皮皮,把欧皮皮看得直发毛。
“我……我说得不对吗?”欧皮皮问。
“不,你说得太对了!”皮皮爸说,“来,奖励你一个最大的饺子!”
欧皮皮欣喜地用碗接住,低头一看,他的脸马上就跟吃了苦瓜似的。爸爸给他夹的这个最大的饺子,其实是包饺子包到最后的时候,饺子馅儿没了,饺子皮儿还剩几张,欧皮皮就背着奶奶和爸爸,恶作剧地把几张饺子皮儿捏成一个面团儿,包在了另一张大饺子皮儿里,最后又往里面加了一勺盐和一勺辣椒面!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超级巨无霸”饺子竟然被老爸当成奖品奖励给他了!
这一顿特殊的年夜饭,以一种完美的方式结束了——从家里带来的吃的,以及护士送来的饺子,都被“扫荡一空”。每个人都吃了很多,或许是这一段时间大家都太累了,没顾上好好吃一顿饭吧。
收拾妥当以后,皮皮奶奶和皮皮爸就陪着皮皮妈看电视里的春节晚会。欧皮皮是坐不住的,他向老爸申请出去遛一圈儿,看看其他病人是怎么过除夕的。爸爸答应了,但嘱咐他不能乱闯,不能遛得太久。
欧皮皮边答应着,边出了病房,开始在走廊里“巡游”。他发现在这个病区住院的病人,几乎都没有回家过年。有的病房里有来探视的家属,他们聊着天,看着电视;有的病房里和往常一样的冷清,那些病人还是孤寂地躺在病床上,似乎年的脚步绕开了他那里一样。
欧皮皮走到了护士值班室门口,他隐约听到里间有两个护士在说话。
“502的输液管拔了吗?”
“嗯,刚拔了。我正在核对明天一早的发药单呢。”
“注意出入量计算要精准!”
“知道啦,那边几份抽血化验单你一会儿核对一下哦!”
……
欧皮皮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正要转身走开,突然听见一个护士说:
“ICU那个病人情况很不好。”
“她家人来了吗?”
“来了,好像是她儿子和儿媳妇。但是病人现在仍然没有意识。”
“唉,她的家属也真是的,人都这样了才来,没准儿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呢……”
欧皮皮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虽然他不确定两个护士说的人是不是隔壁床的张奶奶,但这让他想起了在急诊室门口看到的那个人。
欧皮皮噔噔噔地跑进了电梯,慌乱之中他随意按了一个键。几秒钟之后,“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二楼妇产科。欧皮皮轻手轻脚地走出电梯,当他转头朝走廊方向看过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完全呆住了!呈现在欧皮皮眼前的是一个粉红色的世界:墙壁是粉红色的,地砖是粉红色的,连病房门口的座椅也是粉红色的!
欧皮皮吐了口气,使劲甩了几下脑袋,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走进了某个童话世界。他的眼珠按照上、左、下、右的顺序转个不停。
“这对儿双胞胎身体长得真棒!”突然,拐角处有两个护士一人抱了一个婴儿,说着话朝这边走过来,“这才出生第二天,看上去就跟别人一个月大的孩子差不多!”
另一个说:“可不是嘛,小乖乖现在要去找妈妈喽!小肚子饿喽!”
欧皮皮对那两个粉红色的包裹里包的小孩儿充满了好奇,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才出生的小婴儿呢。欧皮皮轻轻地跟在两个护士的后面,直到她们走进了一间病房。门半开着,欧皮皮看见两个小婴儿的妈妈,满脸笑容地接过孩子,又是亲又是抱的。还有站在旁边的那个男的,一定是这两个孩子的爸爸,他的笑容比孩子妈妈的还要灿烂!
孩子在笑,妈妈在笑,爸爸在笑,护士也在笑。欧皮皮心想:同样是医院的病房,感觉怎么这么不一样呢!
正在这时,旁边一间病房里走出了几个护士,她们推着一辆担架车,车上躺着一个肚子高高隆起的年轻阿姨,护士们一边推车一边安慰她:
“放心吧,孩子的胎位很正,你的身体状况也很好,要不了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你的宝宝啦!”
“嗯,辛苦你们了,我这孩子生得真不是时候,让你们除夕夜也回不了家……哎哟……哎哟……”
“生个除夕宝宝多好啊,你快别说话了,留点儿体力,一会儿好用劲!”
欧皮皮注意到,除了护士,担架车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叔叔,年轻叔叔的后面还跟着四个老人。他们一起把躺在车上的阿姨送到了产房的门口,开始了等待。
欧皮皮也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在偷偷地观察产房门口的几个人。他发现,他们的表情有趣极了,既紧张又兴奋:说他们在笑吧,好像眉头又是皱着的;说他们在愁吧,可是嘴角分明又带着笑。
欧皮皮看得入神,没注意到时间过了多久。突然,产房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婴儿哭声,门口等待的几个人立刻一阵狂喜!他们互相拥抱着,边跳边说:
“生了!生了!”
“咱们有孙子啦!”
“耶!我当爸爸啦!”
听见那个叔叔在喊自己当爸爸了,欧皮皮这才一屁股从椅子上弹起来!自己答应爸爸出来一小会儿就回病房,现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了!
欧皮皮火速钻进电梯,升到了五楼,他加速朝病房跑去。推开门的一刹那,欧皮皮就发现屋里的情形不对。妈妈和奶奶都在用手中的纸巾擦眼泪,爸爸一个人站在病房的窗户前一动不动。
欧皮皮的第一反应是:妈妈和奶奶一定是看煽情的小品给看哭了!他赶紧抬头看墙上的壁挂电视,发现正在演一个特别搞笑的小品。这下欧皮皮有点发懵了。
“你们……你们怎么啦?”欧皮皮小声问。
“皮皮,张奶奶她……五分钟前走了……”皮皮妈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走了?”欧皮皮说,“走了好啊,回家总比在医院待着好吧。老妈,你就别舍不得了,等你好了,我陪你去张奶奶家看她不就行了吗?”
欧皮皮说完,跑到妈妈的床前,伸出两只大拇指,轻轻按住妈妈的嘴角朝上一提,顽皮地说道:“老妈笑一笑!”
谁知欧皮皮的这个动作让妈妈更难过了,她禁不住抽泣起来。这样的抽泣拉动了她还没痊愈的伤口,她用手紧紧捂住了胸口。
皮皮爸见状赶紧走过来,用湿毛巾擦掉了皮皮妈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
“别哭,这样很伤身体。我也很难过,张阿姨是个好人,咱们永远都忘不了她。等你好些了,咱们去她的墓地看看,好吗?”
“墓地?!”欧皮皮惊愕极了!他像听见了一声惊雷一般,被震得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