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李镜
丙戌春节前夕,公丕才同志送来了他的新作《边地母亲》,并嘱我作序。于是,整个春节都沉浸在《边地母亲》的阅读之中,但是等我合上这部作品的最后一页时,我才掂出了这书的重量。
时下,在指导人们如何快速赚钱的经济类或伪经济类读物占据任何一家书店的显赫位置,打着新新人类标志的创作被畸形追捧,成为畅销书榜上炫目的明星时,他却选了一个被历史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话题,又采用一个近乎原始的、白描式的纪实载体,讲述了五万女人和一片国土的故事。
说实话,在我拿到这部书稿成为它的第一读者时,我曾担心他用十年心血,跑遍了新疆那片六分之一的中国国土和六千多公里的国境线,访问了几百位当年进疆的女兵,用双脚和情感蘸着泪水著就的作品,在付梓之后将会面对怎样的境遇。因为它不时尚,不故作高深,不故弄玄虚,更没有想入非非的挑逗。然而,我一气读完了这部作品后,从作者给予它的淡淡愁绪和冷静沉思的基调中,我读到了炽热、激情、真诚以及作者对新疆那片遥远疆土的热爱。
五万女人和一片国土的故事,让我的手发抖、发烫。新疆是她们用忠诚捍卫的土地,她们是新疆六千多公里风雪国境线上的界碑,她们是新疆的母亲。而《边地母亲》则是作者用文字为她们修建的一座屯垦戍边的纪念碑。
因此,我认定这是一部承载了一个过去时代过多重量的作品。
古人云:“人乃文之根本”。作者是我所熟知的。是位有着近三十年兵龄的军人。在新疆漫长的国境线上,他用自己的青春,在焐热怀中钢枪的同时,常以枪刺作笔,用近乎庄重的文字记录了一个军人对那片国土的理解和认识。正如他的这部《边地母亲》,就是基于一个军人对他所守卫的那片土地的严肃而又认真的爱,属于他对那片土地真诚而又无悔的付出之后,用出奇的冷静,成就了他的批判意识和才气。对于作者来说,他不仅是严格意义上的作家或者文人,而是一条从雪域高原和北方群山里走来的硬汉子,是一条敢于潜身历史深处,探寻问题的汉子。这就是他在看似不经意间,弄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精品力作。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平时对什么都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他内心深处却在不停地叩问历史和现实,在杂乱中寻找主题的宏大和载体的适用。这部二十多万言的作品,只是他的“副产品”,因为他的主阵地在舞台上。他是兰州军区战斗文工团的职业编剧,多年来举凡话剧、舞剧、电视剧、广播剧、小品、歌词均有涉猎,而且相继获得过骄人成就,仅2005年就有四部作品在全军全国获五项大奖,在众多的同行中可谓是独领风骚又一年。然而,在繁重工作之余,一寸笔,三尺纸,冷也安得,热也安得,荣辱不惊,得失坦然,他的小说、诗歌、散文、纪实文学作品,也屡见于报刊书架之上,并夺得过中国人民解放军最高文艺奖和国家级的专业文学奖。
《边地母亲》是他的节假日劳作之果。在这部作品中,他却以一种极为智慧的方式,把鲜为人知的历史角落,描绘得光光堂堂,洋洋洒洒。让读者与作品中人物一起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他在精神光焰中,以一位精神游牧者的姿态,在历史的边缘和大大小小的缝隙里,竭尽心智,完成了一段历史的复原。从这层意义上说,他是从遥远的边关走来的一位对当年五万进疆女兵,进行深层关照的探究者。
《边地母亲》写的是作者所熟悉的新疆。在人民解放军进军新疆的历史史册上,本书展示的无疑是最让人心动神凝的一幕。这一幕是属于女人的。1949年9月,新疆和平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二、六两军十万官兵,在王震将军的率领下进军新疆。他们放下伴随了他们多年的枪炮,拿起已经陌生了的锄镐犁铧,肩负起开发新疆的使命。在刚刚走过的烽火硝烟中,那些铮铮汉子们想的是如何炸敌堡,如何端敌窝,如何与他们的对手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拼个输赢,见个高低。
那时,女人离他们十分遥远。
如今,硝烟远去了,在天山南北的亘古荒原上,这些昨日的战神开出了片片良田块块绿洲,小麦在拔节,玉米在扬花,棉花在打苞。
这时,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女人了。
阴阳交合,天经地义。共产党人不主张独身主义。何况此时,那些经历了南征北战,为共和国打下半壁江山的解放军官兵多数已经二十七八,有的甚至三十多岁,早已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而当时新疆的十万大军中,女兵仅有区区两千多人。
十万大军,哪里去找他们生命的另一半?
于是,在王震、张仲瀚、陶峙岳等将军的导演下,就有了三千湘女进疆的浪漫诗,就有了八千山东大妮西行的出塞曲,就有了这本书里描写的那些并非虚构的关于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再于是,天山南北的大地上,续演了两千多年前解忧公主、细君公主远嫁西域的活剧。
《边地母亲》旨在追寻那段早已尘封的记忆。在这本书里,作者将饱蘸着炽情的笔,伸向了那个从人们视野中淡出了多年的群体——解放初期从内地应征进疆的五万多女兵。在当年女兵进疆的决策者眼中,这五万女兵将为大漠长风中一个失衡的群体带去福祉和欢乐,将给清一色的男人世界增添一道多彩的暖色。五万女兵,就是五万多个进疆老兵的妻子,就是五万多个早上有炊烟、晚上有欢笑的家庭,就是新疆屯垦事业上薪火相传的开山女神。半个世纪过去,如今有人以时下流行的价值观诟病当年五万烈女进疆,对那场轰轰烈烈的女兵进疆大潮进行责难。抛开历史原因不说,这些人恰恰没有看到当年策划女兵进疆的老将军们身上折射出的人性光彩——他们不愿看到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在和平的日子里守候的是一个残缺的人生。也许,对于五万女兵来说,当时的某些做法显得有些粗糙,有些草率,有些生硬,甚至有失公平。但请不要忘记,那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豪放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无奈。也许,五万进疆女兵收获的并不全都是甜蜜和幸福;也许,她们中的一部分只有婚姻没有爱情;也许,有的人咀嚼的只是苦涩……但她们无怨无悔,幸福或不幸,她们都统统揽在怀里,和她们的丈夫们一起,共同承担着戈壁荒原上的风雨,在祖国的西陲撑起了一片美丽的天空。
五万进疆女兵是追逐理想的女人,是勇敢献身的女人。她们身上折射着一个时代的光彩。你随手翻开书中的任何一个章节,都可以走进一个纯洁如水的心灵。她们让你感动,让你震惊,让你久久不能平静。
从历史的长河里钩沉探幽,费神费时。公丕才历时十年,在新疆苦苦追寻那五万多热血女子的踪迹,才有了这部沉甸甸的作品。从这一点不难看出,作者是在为一个对共和国作出大贡献、大牺牲的女性群体立言,为一个崇尚英雄的时代存照。因为她们是一批为共和国担当过巨大责任,为民族利益付出过重大牺牲的女人。她们是新疆的母亲。
正如作者所言:“我无力为她们去建造一座有形的纪念碑。但是,我愿用这二十余万方块字,做砖为石,为她们修建一座无形的纪念碑,然后再沾上我的热血,镌刻上她们的名字。”
从这个角度讲,作者公丕才的付出与贡献是不容低估的。
权且为序《边地母亲》。
2006年春节于兰州
李镜:国家一级作家、文职将军、兰州军区政治部创作室创作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