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波多尔
死亡的气息是如此的临近,仿佛在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生命自水中来,也自水中消逝……
只是为什么她还能感觉到那死死抓着她的那份微微凉意?就好像是抓住了这辈子最最在乎的东西,至死都不会放手。
“婕!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我不允许!”
“你怎么可以死呢?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死呢!”
“好不容易我才抓住了你,你以为我还会再轻易放开吗?”
“婕……为什么你要让我这么痛呢?为什么每次被丢下的人,都是我呢……婕……不要再丢下我了,不要再让我痛下去了,婕……婕……”
是谁?
是谁在喊她呢?
又是谁用力的抓着她?
那份微凉的感觉好熟悉……熟悉到她可以清晰的辨认出这凉意是属于谁的,因为,她曾经是那么地想要把这份微凉捂热——用尽自己所有的热情。
眼帘轻微的眨动着,叶欣婕感受着刺目的光线进入眼瞳之中。耳边依稀听到有人用着重重松了口气的声音在说着,“太好了,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叶欣婕一点点的适应着光线,终于看清了刚才说这话的人。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呆着黑框的眼镜,穿着穿上工作人员的制服,只是脖颈上还挂着听诊器。
直到她的眼完全打开,那人才再度开口道,“叶小姐,你好,我是船上的船医,现在我要再给你做个初步检查。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的话,就轻轻应一声。”
“我……能听到。”叶欣婕挪动着唇瓣说道,发出的声音却干哑艰涩。
船医开始给她进行着一些基本的心跳、瞳孔之类的检查。
“叶小姐,现在请你说一下你的姓名、年龄、职业。”船医道,这是为了初步确定病人没有脑震荡以及记忆受阻之类的现象。
“年龄是……25岁,职业是珠宝设计师,而我的姓名是……”她恍惚了一下,在昏迷中,似乎总有人在她身边不断的喊着婕……婕……
可是不会有人认出她的,因为她和以前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了……“Beata,我的名字。”
“好的,叶小姐,你的身体状况目前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我会建议在这趟旅行结束后,你最好去做一个精密的全身检查。还有,你的病史上患有风湿吧,这次在暴雨天里落海,对你风湿的病情可能会有一定的加剧。”船医叮咛道。
“好的,我明白了。”她很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不过能够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捡回一条命,你真是够幸运的!”船医笑了笑说道,看向了她身子的另一侧,“如果不是尚先生及时跳下去救了你的话,恐怕现在你就不是呆在这里,由我在给你医治了。”
“他……真的跳下海了?”尽管意识中似乎朦胧地在海中看到尚豫抓住了她,可是如此清晰明白的从旁人的口中听到,却还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听追上去的小李说,当时她就看到在你跌下海的时候,尚先生紧跟着也跳了下去。幸好小李喊得及时,及时用通讯器联络了其它船员,才最后把你们都救上来了。”
“小李?”
“哦,就是来你房间找你确认尚先生在哪儿的那个服务人员。”船医解释道,“不过当时风浪太大,就算及时营救,把救援的救生圈抛下去,尚先生也在抓住救生圈后,在海中足足浸泡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和你一起被人拉了上来。”
“那么久?”她诧异。
“是啊,当时,他一手托着你,一手抓着救生圈上的绳子,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恐怕根本无法这样坚持下去,可是他却……如果以意志力而论的话,我想尚先生应该可以算是世界顶级的了!就连你昏迷了几天,他都可以一直守在你身边。”船医说着,笑着努了努嘴。
“啊?”叶欣婕这才注意到,在她的另一边身侧,尚豫半个身子卧在床沿边,侧着头沉沉的睡着,而他的手,缠着一层白色的纱布,正牢牢的握着她的右手。
因为才清醒过来,身体的麻木,也导致了她现在才发现到尚豫,“他怎么……”
“因为你一直没清醒过来,所以他也一直没离开过这间船舱,这样子已经好几天了。”船医指了指尚豫缠着白纱布的手,“他的手心内侧和虎口磨伤比较厉害,几乎伤到了筋骨,如果当时再多拖上一刻钟才把你们救上来的话,我估计他的这只手很可能会彻底废了。”
叩!叩!
敲门声响起。
船医起身开了门,进来的是船长,在看到叶欣婕醒来了,他显然也很大的松了一口气,连连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如果你再不醒来的话,我都怕尚家这小子会直接把我们的船医给丢下海。”
船医苦笑连连。
船长又转头问船医,“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
“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了,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应该就能康复了,只是这几天,进食方面需要流质的食物。”船医答道。
船长颔首,“我一会儿会吩咐厨房这边的。”
又聊了一会儿,船长和船医起身准备离开,“就这样吧,叶小姐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拨打内线电话。”
“等等,那他呢?”叶欣婕细碎的声音喊道。她的右手还被尚豫牢牢的握住。
“哈哈,你说小尚?”船长呵呵一笑,“就让他这么睡着吧,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难得现在能睡得这么沉。”
门开了,又合上。
房间内只剩下了叶欣婕和尚豫二人,寂静无声……
被握紧的手,像是怎样都抽离不出来……又或者是她不想就这样破坏了他的沉睡,所以才宁愿手一直维持着被握的姿态?
叶欣婕费力的半撑起了身子,静静地看着尚豫的睡颜。零乱的头发,苍白的面色似乎在诉说着他的疲惫,而满脸的胡渣则令得他看起来全然没有平时的优雅。她有多久没有这样看着沉睡中的他了呢?似乎也很久了吧……
她苦笑了一下,手指不自觉的移到了他的发上,指尖轻轻的插入到发丝中,一点点的梳理着那零乱的黑丝。他的眉头是微微蹙起的,浓黑的睫毛在眼帘处形成一片阴影,令得他看起来平添了几分阴郁。
那近一个小时的生死博命间,他究竟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态一直抱住她的呢?若是把她放开的话,他一个人应该更能被人救起吧。
又或者,那时候,她在海中所听到的那句话,真的是他说的。
——“就这样,和你死在一起的话,也很好吧……”
他……有必要为一个才认识两个多月的,只有声音像“婕”的女人而做到这种地步吗?
低着头,她就这样地看着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他的睫毛开始微微颤抖,眼帘一点点的打开,那幽泉般深邃而清冷的瞳孔中倒映着她发怔的神情时,叶欣婕才回过了神来。
“啊!你……你醒了?”她尴尬的说道。
尚豫直起了身子,半眯着眼盯着叶欣婕,眉头慢慢的蹙起,却一言不发。
船舱中的沉默,让她不自觉的咽了咽喉间的口水,“怎么了?我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声音哑了。”抿直的唇缓缓打开,他说道。
她蓦然一惊。对了,声音!他之所以对她特别的在意,本就是因为她的声音,而如今,因为落海的关系,就连她的声音都和原本的“叶欣婕”再无一丝的干系,他还能知道,这个在他面前,一脸病容的女人,就是曾经爱他爱到连性命都可惜牺牲的叶欣婕吗?
贝齿猛咬着下唇,她挣扎着把自己的右手一点点的从他的掌心中抽离出来。
是爱得不深,爱得不浓,还是因为——从未爱过呢?
“我现在的声音,不像那位婕了吧。”她自嘲的说道。
他沉默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为什么要跳下海救我?如果救援来不及的话,你很可能也会死在海里的。”她问着这个刚才一直憋在她心中的疑问。
“你是因为我才会落海的。”他的身子靠在了窗台边,斜斜的倚着。
“就这样?”她从来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他,可是她却又比其他人更为了解他!这样的一个男人,绝对不会因为如此简单的理由而去进行危险的搏命之举。
他颔首,“就这样。”
或许是她眼神中明显的不信任,让他扬起了两道剑眉,“那么你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我只想听真话。”想要明白他这么做的真实理由,想要更加的了解他,想要更清楚他的内心,他的所感……
倏然,她被自己刚才的所想吓了一跳!事到如今,她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
媚然的笑意染上了他的唇角,也柔和了他脸上的苍白和憔悴,“如果我说,真话是我死都不想放开你呢?”
雅致的声音,魅惑的吟游,犹如碧波荡漾的湖水,清澈透明,却永远见不到湖底该是怎样的风景。
叶欣婕呆住了,整个人愣愣地看着尚豫,“怎么……可能?”
“即使我说了真话,你也不信呢。”他耸耸肩,低笑了一声。
“那是因为你的话根本让人没办法信!”她喘着气反驳道。
“为什么你不相信你对我已经重要到这种程度了呢。”他弯腰俯身,没有受伤的手臂撑在了床沿上。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惘。重要?她对他重要吗?
白色的纱布轻轻摩擦着她的脸颊,她这才发现,他那缠着纱布的手,正贴着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肌肤——带着一丝凉意。
“我跳下去,不是因为想弥补自己的过错,也不是因为你的声音像婕,只是因为,落在海里的人,是你!”手指扣在了她的后颈,他把她整个头埋在了自己的胸前。
她不会知道,当她落下海的那一瞬间,他有多么的惊慌失措。
她也不会知道,当他在海中抓住她的一瞬间,有多欣喜若狂。
她更不会知道,那时候的他,才真正的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我真的可以为了你,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呢喃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叶欣婕整个身子倏然地僵直住了。
他——在说什么?
曾经,他用着轻视的眼神望着她,“你爱我,可以爱到为了我牺牲自己的性命吗?”
又曾经,他用着饶有兴趣的口吻道,“我们交往吧,因为我突然很想知道,你到底值不值得我为了爱你,而牺牲性命,当然前提是你能让我爱上的话。”
她与他交往,看似甜蜜,却最终发现,原来要让他爱上她,太难太难。
可为什么,到了现在,他却突然可以为了她,为了Beata这个仅仅只在公事上与其合作过的人而牺牲性命呢?
仿佛是个无解的谜题,而叶欣婕心中隐隐的不安似在告诉她,若是谜题解开的话,后果也许是她所无法承受的。
几天下来,叶欣婕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在能下床走动后,她第一时间就亲自过去谢了及时通知其它船员进行救援的服务人员小李。
小李腼腆的笑了笑,“叶小姐,其实你真要谢的话,应该谢谢尚先生。当时你被抛出船后,尚先生根本是连犹豫都没有,就跟着你跳了下去。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肯为女人做到这种地步的。”
很多男人,肯爱一个女人,却未必肯为一个女人去付出生命。
叶欣婕只能虚弱一笑。
这几天,每次吃药和就餐的时候,尚豫都会过来,看着她吃完东西,甚至有时候她小憩醒来,都会看到他坐在一边,专注的盯着她看。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曾不止一次的问过。
每次他都只是浅浅一笑,“我很想知道一生只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听说你很喜欢泰戈尔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你怎么会知道?”她诧异。
“听船上的服务生们说,你有时候会一个人在角落里轻声吟诵这首诗。”他的脊背靠在椅背上,双手优雅的交叠在膝盖上。
“也不一定是泰戈尔的,网上也有许多其它的版本。只是觉得这首诗关于暗恋中的那种绝望写得很真,让人的神经末梢轻易地就被打动了。”甚至于,这诗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她寂寞时候独自品茗的一种习惯。
“是么。那么你也一定很熟悉这两句了……”他的双唇开启,一连串的英文自他口中飘出,“The farthest distance way in the world,is not the way from birth to the end.It is when I stand in front of you,but you don't understand I love you.”
她一怔,这两句,她又怎么会不熟悉呢?正是那首诗最开头的两句啊!
尚豫却又继续道,“曾经,我以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该是生与死,可原来不是呢,原来,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低低的,略带沙哑,如同那享尽了璀璨的繁华后自树上凋零的落叶,不经意间,透着男人的性感与脆弱。
“是……是吗……”她只能尴尬的一笑。
尚豫低头,看了下腕上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吃药了。”说完,他起身走到了身后的茶几旁,倒了杯温水,再把托盘上的几种药取出,递到了叶欣婕的面前。
她接过他手中的药,皱着眉合着水吞了下去,“这药我还得吃多久?”
“今天晚上的份吃了,就不用再吃了。”他回答道。
叶欣婕松了一口气。
“你很讨厌吃药?”收回了她手中的温水杯,他的手掌自然而然的贴着她的额头,感受着她额际的温度。
对于尚豫这样的举动,叶欣婕早已从最初的不自在,变成了如今的习惯,“没有人会喜欢吃药吧。”
“也是。”他莞尔一笑,又突兀的问道,“在船上觉得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