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佐和李泽亚提审了被带回警局的吴峥。
吴峥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虽然强做镇定,可是整个手却无法控制地在战栗,他说道:“警官,真的和我没关系——”
梁佐将检验报告甩在他面前,冷冷地说道:“这针筒上就验出你的指纹,说明是你为沈风推针的,他就是被针管里的镇定剂致死的,你怎么敢说和自己没有关系?”
吴峥崩溃大喊:“是沈风说他有糖尿病,必须要打胰岛素的,否则有生命危险啊!他说自己喝酒了没法打针,让我帮忙给他打一针,然后——然后他就没呼吸了!两位警官,我真的不知道这针管里是什么东西,我和他无冤无仇,怎么会害死他啊?”
“你是为死者上臂注入的,难道注射胰岛素是上臂静脉注入?你连这点医学常识都没有吗?”梁佐冷笑道。
吴峥先是错愕,随即涕泪交流地说道:“我、我真不知道啊!当时、当时沈风让我帮忙注射的时候我就挺犹豫,但毕竟是大客户,我不敢得罪了他,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吴峥,你好歹是个银行行长,不是个小学生,你觉得你说的这番话有人信吗?”梁佐将档案一推,双手抱胸,讥诮地对吴峥说道。
吴峥的整个精神已经崩塌,他哭喊道:“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警察先生,你放我回去,如果让行里知道我和杀人案纠缠起来,我这行里的前途可就完了啊——”
“前途,你这时候还想什么前途?”梁佐觉着眼前的人愚不可及,挥了挥手说道,“我觉着你还是想想是该说实话还是继续说这荒谬的谎话吧!”
梁佐还待再审,奈何吴峥不是自己念念有词,就是大声哭喊,李泽亚低声跟梁佐说:“他不会是吓疯了吧?”
“谁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先带他去隔壁,我们再审杨逸明。”
杨逸明背带到审讯室的时候,梁佐将刚刚吴峥所说的告诉了他,并问道:“他说得和你看到的情况一致吗?”
杨逸明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到的时候他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我没有看到他为沈风注射的过程。”
“那你觉得他说得是实话吗?”
杨逸明又是沉默,良久良久,他才叹了口气,“他的这些话在旁人听来怕真是疯了,我对他也没有丝毫好感,我很想说他说的是假话,沈风是被他谋杀的,可是我心里知道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梁佐眼皮子一跳,“怎么说?”
“我也恨自己的反射弧太长了,如果当时我能在风迅就察觉到他的异常,我应该就能及时赶到,说不定能挽回这场悲剧。以我对沈风的了解,他之所以要让自己的死亡变得这么复杂,应该是他的生前投了一笔巨额的人身保险,如果证明他是自杀,那么受益人将得不到巨额的赔偿。”
李泽亚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梁佐,低声道:“是,经侦那边资料传过来显示,沈风买过十五个亿保额的人身保险,受益人是他的前妻沈蓉。”
“沈蓉为了救沈风免于经侦调查,将他们离婚所分的财产几乎已经消耗殆尽,按照沈风的性格,他是不会让前妻和两个孩子的后半辈子衣食这么没有保障。”
“那他为什么找吴峥来执行这个计划?”梁佐顺着他的逻辑问道。
杨逸明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微笑,“因为他知道吴峥是林婕的前夫,这辈子他净做伤害林婕的事了,所以沈风就算要走也要拉他做个垫背的,算给林婕报了仇,也算还我和林婕个人情。他一向就是这么个胆大包天又任性胡闹的人。”
“关于风迅的调查已经结束,有关于几桩命案也证实与他无关,他还年轻,没有任何资料显示他有什么不治之症,他正是东山再起的时候,为什么要这么一意求死?”
杨逸明的双手紧握,面孔上的五官几乎都纠结到了一处,良久才说道:“他是内疚,他亲口向我承认了是他买凶杀了莫妮卡,他没想到莫妮卡是真心喜欢他,明知他要下手也没有逃开,所以他知道一切真相后感到内疚,他觉得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得到救赎。”
“那他为什么不向警方自首?”梁佐提出质疑,“杨先生,你这么说是为了给林婕洗脱罪名吧?可是恕我直言,真的没有任何说服力。”
“沈风是因为内疚而选择了死亡,但是他赶到内疚的并不是他的情妇,而是他的前妻。”随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黎江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进来。
他将之前莫妮卡爆炸现场监控拍下来的放大图片放在梁佐面前,说道,“当时你们找我来看这些监控画面,虽然这个女人的穿着和林婕很像,但是她的下颚角和林婕有明显不同,当我在医院里看到沈蓉的时候,我完全可以确定在现场的人就是沈蓉。”
李泽亚看了一眼像素分辨率仅能看到大概轮廓的截图,咂舌道:“你这还能看到下颚角?”
张彻也走了进来,听到李泽亚的质疑,他只淡淡说道:”黎江是能在一百杯水里看到一分钟前哪一杯是被人摇晃过的,以他这样的异能,看出监控里的人像并没有太大难度。”
“杨先生,我听说沈先生虽然贪杯好色,但对于他的前妻还是十分尊重,他和她离婚有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不愿再让她搅入风迅的混乱中,因此在离婚条件上也对她十分优厚。
这次沈小姐回国恐怕不是在沈先生预料中,他更不愿看到的是她为了自己还造了杀孽。正是因为爆炸案是沈蓉做下的,所以沈先生虽然当晚是和林女士在公司,但他只能选择为自己妻子做人证。
而林女士被捕后缄默不言也是因为她知道沈风一定会维护自己前妻,而她也不愿指证沈蓉,对不对?”黎江犀利地说道。
杨逸明看着黎江,眼睛失神,半晌才轻笑了出来,“你说的都对。当我听到莫妮卡的录音时,这才想到既然不是沈风指使的,也不是林婕,那么沈蓉也很有嫌疑。
沈风不愿意指证沈蓉,但也愧对林婕,所以他想用死亡对整件事有个交代。你说,大家都以为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他怎么会做出这么傻的事来?”
黎江的眼睛里似有微光,良久才说道:“薄情之人才最情深,我们只是不足够了解他罢了。”
杨逸明看着黎江,没想到这个与沈风素未谋面的年轻人竟然为他做了最确切的人生注解,他的眼眶正有些发红,却猛地警醒过来问道:“沈蓉呢?”
沈蓉默默地从门后走出,她的眼睛发着红,注视着杨逸明说道:“我没走。沈风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我不会再逃开的。”
杨逸明注视着伫立在黑暗中的沈蓉,她的面容消瘦,眼睛黯淡无光,而他曾经记得她的眼睛是会发光的:
杨逸明第一次见到沈蓉,是在大学宿舍里,她着白色的棉柔裙子,乌木般的长发垂在肩上,容貌娟秀,眉宇间俱是温柔。
在他的少年时代里,见到的不是母亲般为了生存泼辣的女子,就是姐姐们在生活重压下沉默寡言的样子,她从未见到这样明媚温柔的女子。
他也曾扪心自问,那个时候的他,是不是有喜欢过沈蓉?
可是刚从乡下来到大城市的少年,内心总是自卑的,就算他羡慕她的明媚美好,却也知道这样的女子不会将目光投到自己这么个木讷沉默的少年上。
何况沈蓉的一颗心,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沈风身上,这个英俊风流的少年。
沈风不在的时候,总让杨逸明陪着沈蓉,这个沉默的少年,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蓉身后。
那个时候的沈蓉虽然有些沈风不专情的烦恼,可是她的岁月仍是静好的,她总是笑得眉眼弯弯地问他:“杨逸明,你总是不说话,不闷吗?”
杨逸明总是在状况外的样子,先是一愣,然后摇摇头,讷讷地说道:“不闷,不闷。”
沈蓉便会笑着跳着跑开。
杨逸明一直记得她轻盈的背影,而现在的沈蓉身形如昨,可是眸子里早已没了光。
他不由痛心地回忆起,他看着那个和沈风结了婚的沈蓉,曾经那个灵动的少女渐渐成了麻木的妇人,她寂寞寥落的身影如同剪影一般,让他不免添了几分感慨。
“为什么?”杨逸明望着沈蓉问。
沈蓉的眼神漠然,她说道:“你是说莫妮卡的死吗?”
杨逸明苦笑道:“是。”
“逸明,你忘记当初她多么嚣张卑鄙,半夜打电话到我家,爆粗口让我和沈风离婚,还开跑车到我面前示威,那个时候我已经怀了第三个孩子,可是在她逼迫下生生流产了,这也是我忍无可忍向沈风提出离婚的原因。
尽管这个孩子的曾经来过和离开这个世界,只有我自己知道。可是这么一个人,竟然还厚颜无耻联系我,挑拨我去和林婕抗衡,我不是她,在利益面前所有爱恨都会让步,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想让她死了!”
沈蓉的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
杨逸明听她说完,表情苦痛,他说:“沈蓉,你是天之骄女,你的痛苦都是沈风造成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对他的执着,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沈蓉凄然一笑,“逸明,你和林婕都这么说,我这一生都是在追逐一个看不见的影子,哪怕沈风是人渣,是坏蛋,可是我就是放不下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为什么要装扮成林婕的样子,难道你也恨她吗?”
沈蓉凄然道:“我知道我不该恨她,毕竟她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也知道她和沈风没什么事,可是我就是止不住地妒忌她。
我妒忌沈风总是对我有所隐瞒,可是在她面前却畅所欲言,我觉得在他们面前,我才是那个外人。虽然我没有想陷害她的意思,可是潜意识我却还是这么做了。”
杨逸明默然,半晌才说道:“我也曾对他们有误会,可是我现在才明白,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说不明道不明的情愫。
沈蓉,我也曾经对你有好感,如果不是沈风和林婕的出现,我们会不会有发展?可是你的身边一直有沈风,而后来林婕也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也许同样没有我们,他们会有发展,可是一切都只是假设不是吗?”
沈蓉摇头苦笑:“逸明,我只是个女人,我没办法像你那么理智地看待问题。”
“那你也不能……”杨逸明表情扭曲,神情及其苦痛。
而沈蓉摇摇头,苦笑道:“莫妮卡死了,虽然沈风觉得她死得蹊跷,可是他什么也没问我,我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原来他早就察觉到我的不妥了。
所以他那晚明明和林婕在公司,可是他却撒谎说和我在一起,还非要装作与我生气,赶我回澳洲。原来他早就想好,等我走了,就用自己的死来救赎我吗?”
杨逸明轻轻叹了口气,“你既然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
沈蓉望着杨逸明,眼神凄迷,“因为我走的时候,沈风说了句‘替我向欢欢和乐乐说,不要忘记我这个爸爸,’。
他以前从来不会说这些话的,我越想越不对劲,所以我根本没上飞机,我打他电话,可是已经打不通了,我在机场待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想回去——可是已经晚了,如果我早点回来,会不会能阻止他做傻事?”
杨逸明没有说话。
沈蓉泪眼朦胧地看着张彻说道:“是我造成莫妮卡的死亡,一切和林婕无关,请逮捕我,把她放出来吧。”
杨逸明看着沈蓉,眼前是年少时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儿,她曾是那样美好,那样善良,可是为了沈风,却将自己逼到了这无可挽回的地步,如果她知道今天这个结果,当初还会对沈风这么执着么?
他想怕是岁月重来一次,沈蓉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对沈风义无反顾的。
当他站起身,缓缓与沈蓉擦肩而过时,想着今后的岁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一阵急遽的疼痛钻入心肺,他闭上眼,轻声说道:“我走了,沈蓉。”
沈蓉看着他,忽而释然一笑,她说道:“逸明,你不必太为我难过,可能只有死亡,沈风才会完全属于我。我只是遗憾没办法看着两个孩子长大了。
不过没关系,有你和林婕,我想会给他们更正面的影响和未来。你和林婕,都是懂得爱和放手的人。”
杨逸明睁开眼望着她,她的神情,一如年少时,那么温婉,那么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