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程熹微拿到第二份研一的毕业证,心中百感交集。曾经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一步一步地,发现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遥不可及。
2011年,程熹微进入研二,下学期需要实习三个月,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当地的法国公司,结果碰到一个女同事对她百般刁难,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没法顺利熬到实习结束,没法拿到最后的毕业证。
最终完成论文答辩的时候,她蹲在阳光灿烂的公交车站大哭一场。
同年八月底,她回国,开始穿梭在各类人才市场。
2012年,程熹微开始工作,进入法国某知名汽车企业,凭着扎实的专业水平和踏实的工作态度得到上级认可,工资不错,工作环境不错,离家又近,朝九晚五,标准的小白领一枚。
2013年,程熹微不甘现状,毅然背井离乡,跳槽到上海某通信业巨头公司,从最基础的技术翻译开始做起,由于涉及太多的专业术语和技术知识,经常熬得双眼通红。
2014年年初,程熹微觉得日以继夜的翻译工作太过枯燥,正好有个机会她申请转到销售部,开始跟着各组销售人员各国出差,一边做着随身翻,一边暗自学着做起销售。
2014年,程熹微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T恤牛仔裤扎着马尾辫的毕业生,她学会了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可以淡定地跟着上司穿梭在各种商业谈判中,精准地传达双方的想法。
眨眼五年时间从指缝中匆匆而过。
程熹微曾经幻想过二十八岁的自己,穿着利落得体的职业套装,化着淡妆保持着职业性的笑容,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做一名从容淡定的职业女性。
然而现实总是很骨感。
到了二十八岁的坎,程熹微悲催地发现,自己还是当年那个……
熊样。
不到正式场合,绝不穿那酸兮兮的职业套装。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绝不早起化一脸假人似的妆。不是大领导来办公室视察,她绝对是办公室里蹦跶得最欢快的那个。
程熹微觉得她就这个性格,永远出落不成落落大方、举止优雅的淑女。
这样的好处是她在公司人缘极好,从上到下包括刚刚毕业的小姑娘碰到什么事情都喜欢扯着嗓子喊“程熹微,你快来帮帮忙”!坏处是她永远不会讨好上级,故意拍拍马屁出出风头,也玩儿不转职场宫心计那套,一直是个基层小职员,本分地干着活儿。
九月,程熹微即将迎来自己二十八岁的生日。
在长一辈的眼里,二十八岁直接等于三十岁。三十岁等于大龄老剩女,过期黄花菜,扯着嗓子都没要的那种。
这个周末,熹微一早就接到两通电话。
第一通是程妈妈的。
“熹熹,跟你商量件事儿。”程妈妈在那头笑嘻嘻的。
熹微一听她这语气,梳着头发就说:“说吧,这次又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啊?”
程妈妈一听自家女儿这么上道,就来了劲头:“这次是隔壁李阿姨介绍的,他们家外甥,绝对靠谱!人就在上海,虽然没留过洋吧,但人家可是博士,学珠宝鉴定的,在质监局工作,稳定得很啊。家里也挺不错的,在上海有房有车……”
“你别以为你留过学在跨国大公司上班就了不起啊,熹熹,你听老妈的,这年头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来年你都得三十了,以后见的对象可是一个不如一个了!就楼下那个谁谁谁家的女儿……”
什么三十!明明才二十八!
程熹微老实地听着,看程妈妈说完了,才问:“什么时间,在哪儿啊?”
程妈妈乐呵呵地说把时间地点照片一起发给她,就挂了电话。
第二通电话是程爸爸的。
“熹熹啊,你妈说的话你听到没啊?”程爸爸从前都不管这些事,什么都随她的,这两年也一下子紧张起来,“你要乖乖地听你妈的话,别让你妈操心知道吗?”
“知道知道!爸您就放心吧!”
其实就算程爸爸不打这个电话,程熹微也会去的。她向来是听话的孩子,程妈妈让她相亲,那就相呗,反正也不是第一个,大不了就是吃个饭,好让他们放心。至于相不相得成,那就另说了。
不过她没想到他们那么心急,时间地点发过来,居然就是今天的。
出发前程妈妈又打电话来:“熹熹啊,今天化妆没?穿的什么衣服啊?”
熹微看了眼镜子里清汤寡水的自己:“妈……我又不是没人要……”
“谁要啊?带回来瞅瞅?”
“……好吧,我去换衣服。”
“对了,我记得你有块翡翠的啊,记得戴上,别穿得太寒碜,正好人家学珠宝鉴定的,可以有个共同话题。”
程熹微叹了口气。
程妈妈说的那块翡翠,自然是当年苏念送她的那块。她自己对宝石啊玉啊什么的倒没什么兴趣,但也不想吃饭的时候太冷场,于是乖乖戴上就出门了。
男方还比较有心,大概知道她留过法,约在一个怪有情调的法餐厅。
正如程妈妈所说,对方身高样貌工作学历什么的,都还行,就是有些木讷,不太擅长说话,不过看样子对程熹微挺满意,所以一直在努力找话题。
程熹微见他眼光时不时地瞟过她胸前的那块翡翠,总觉得他有点儿欲言又止,于是主动说:“听说李先生是珠宝鉴定方面的专家,帮我看看这块翡翠怎么样?”
李先生连忙摆手:“这东西还是要上机器去验比较准。”
不过这下倒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各种专业术语扑面而来。程熹微托腮听着,左手托完换右手,右手托完换左手,正想他这段说完,她就找个借口溜了,李先生话锋一转:“不知道程小姐这块翡翠是在哪里,什么时候买的?”
程熹微回答:“朋友送的。”
李先生眼光马上变了变。
程熹微正觉得奇怪,自己说的话没问题吧?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叫唤:“哟,程熹微,还真巧啊。”
程熹微扶额。
“怎么,在法国各种小白脸高富帅玩儿腻了,现在换口味了?”林东升笑得人模人样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睨着李先生,“这位看起来是位知识分子啊。”
李先生脸色马上变得有点儿难看,看了看程熹微,又看了看林东升:“程小姐还有事的话……我先走了?”
人一走,林东升就在对面坐下来,笑看着程熹微。
程熹微哭笑不得:“林东升,你不是对我又因恨生爱了吧?”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只要撞见她跟异性在一起,林东升都要过来冷嘲热讽一番,他说什么她没所谓,但她实在不想看到他那张脸啊……
林东升摆出一副无赖的笑容:“程熹微,我早就说过,你的婚事来一桩我破一桩,我林东升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有病!
程熹微拎着包就走,却被林东升拉住了。
林东升笑了笑就说:“程熹微,反正这么下去也没人会要你,要不你就还是跟我好呗?”
程熹微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看着餐厅其他人都看过来,低声道:“林东升,你脑子进水了吧?我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嫁你这种神经病!”
程熹微试图甩开手,可林东升扣得紧,甩了几次都没甩开。
“你放手!”程熹微皱眉冷喝。
林东升却特别满意看到程熹微挣扎的模样,抓得更紧了。
两人正在僵持的时候,一个声音冷幽幽地在餐厅里响起来:“这位林先生,大庭广众之下缠着我的女朋友,不太好吧?”
林东升循声望去,面色变了变,随即换上温和的笑容:“陆总,您开玩笑的吧?”
程熹微得了空隙,连忙甩掉林东升的手,再回头看去,竟然是陆子衡。
要不怎么说上海是国际大都市呢?当年的好几个朋友都在这边打拼,程熹微过来两年,也都陆续重逢了。
陆子衡本来和一名女伴用着餐,此时已经起身,朝她走来。
他的座位其实离程熹微这边不远,但大概是餐厅光线太暗,她之前还真没注意到陆子衡也在这里。
他穿着合身的正装,他本来就比程熹微大出三岁,如今过了而立之年,再也找不到当年刚刚毕业时的那股青涩劲,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成熟男人该有的稳重与气度,而在商场博弈多年,眼神里更是多了一份冷锐,盯得林东升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程熹微见他走过来,朝她伸出手。
想到后面那个纠缠不休的林东升,她毫不犹豫地就挽上了他的手臂。
林东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一种差距,叫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虽然同样是留法归来,同样是拿的硕士研究生文凭,但毕业的学校不同,工作经历不同,工作能力更是不同,社会地位就拉开距离了。且不说林东升所在的公司和陆子衡那边合作密切,他又官大一头,经常要找着他,只从陆子衡的家庭背景,林东升也清楚得很,这个人他不该得罪。
只是,不是听林蜜说,他和程熹微早就闹翻了?
林东升狐疑地看着两个人款款离去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他那个小白兔前女友,从前还真是小瞧她了啊。
程熹微出了餐厅才大出一口气,放开陆子衡道谢:“刚刚真是谢谢你啊,你快回去吧,我看你不是和人正吃饭?”
夏末,上海的夜晚仍旧闷热,陆子衡看到程熹微额头的汗珠,递给她一块手帕。
六年前戴高乐机场一别,她和陆子衡就没怎么联系了。回国之后在上海碰上才恢复到普通朋友间的问候,偶尔有小规模聚会,也会见上一面,但也就仅止于此,没有更深入的接触。
程熹微尴尬地接过来,抓了抓脑袋:“陆大哥,被你撞上这么丢人的时候……你可别笑话我啊……”
陆子衡笑了起来:“熹微,这么多年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程熹微也分不清这话是褒是贬,跟他招手再见:“谢谢你替我解围了,你快回去吧,我先回家了。”
陆子衡却说没事,坚持要送她。
“那楼上……”
“和你一样。”
程熹微“扑哧”一声:“你这样的,还要相亲啊?”
这几年虽然和陆子衡联系比较少,但他的基本情况还是清楚的。这个年纪本来就是男人事业的黄金期,陆子衡的能力她从来不怀疑,这些年也一直平步青云,在某投资公司做得风生水起,每次聚会都有大把人巴结着。
以前他身后就不乏追求者,更何况现在呀,生生一个钻石王老五好吧。
“正好今天这样说了,以后不会有人烦我了。”陆子衡笑睨着程熹微。
程熹微跟着笑了笑:“也正好,估计林东升最近都不会来烦我了。”
陆子衡开车送她回去,一路上两个人说了说近况,程熹微也说了说她和林东升的过往。
说起来林东升近年来也是够倒霉的,自从那个前女友在他所有亲友面前悔婚,把他大骂一场之后潇洒离开,他那些事儿传得尽人皆知,而且越传越离谱,最后直接传成了渣男中的战斗机,说什么的都有。
本来林东升算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至少不愁找不到老婆,还能在一众小美女里挑一挑。结果这么一闹,每找一个女朋友,起初好好的,后来一听别人说的八卦,基本都告吹了。还有几个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女方家里人一打听,婚事都谈崩了。
于是他把这些恶气全都撒在程熹微身上,认为她才是罪魁祸首,有事没事缠着她。
程熹微的心情已经不是“无奈”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偏偏拿他没有办法,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嘛。
“不如咱俩做场戏?”陆子衡开着车,眼睛望着前方,闪烁着微小的光亮,“你假装是我女朋友,帮我应付家里人,我假装是你男朋友,来应付林东升。”
“啊……”程熹微没想到他会有这个提议,“呵呵”笑了两声,“这太麻烦你了吧,不用这么麻烦的,反正……”
反正她也不恨嫁。
正好已经到了她公寓楼下,程熹微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今天太谢谢你了啊,晚安,陆大哥!”
陆子衡看向她,嘴角微微扬起:“就这么说好了,明早我来接你。”
“……啊?”程熹微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已经绝尘而去。
程妈妈最近特别不开心。
本来她满心欢喜地催着他们家熹熹去相亲,对李阿姨说的对象充满了期待,结果相完回来,人家意味深长地回了三个字——“不合适”。
不合适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那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得好像他们家熹熹有什么拿不出手见不得人的地方似的。
程妈妈不舒服了好几天,决定去李阿姨那里套套话。
李阿姨一边择着菜,一边就扬着眉头说:“哎呀,其实没什么,其他地方都挺好的……就是你女儿身上的那块玉……”
李阿姨含糊其辞,最后程妈妈才听了个明白。
原来是李博士觉得那块玉,大概是真货,但是是真货的话,价值不菲。
“早些年就得七位数了,这几年翡翠行情大涨,指不定得八位数了”,这是原话。无缘无故能收别人这么重的礼物?但如果万一,是假货,“难免有些虚荣了”,这也是原话。
程妈妈默默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八位数是多少钱,肺都要气炸了。
一块巴掌大的玉能值那么多钱,骗鬼呢!
肯定又是林东升那个人渣在其中捣鬼,污蔑他们家熹熹的名声!
程妈妈几天没睡好觉,觉得他们家熹熹这个小人犯得也太久了,于是给程熹微打了个电话:“熹熹,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吗?我们一家出去玩玩儿怎么样呀?”
程熹微自从回国,对程爸爸程妈妈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这天接到电话的时候她刚刚下班回到自己租的小公寓,翻了翻日历,那天正好是周五,请一天假连着周末,是可以来个短途游的,顺口就答应了。
第二天程熹微上班就去请假。
做他们这行的,除了个别部门,其他均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男多女少,程熹微所在的办公室,除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助理和她,都是男人。
所以程熹微上次嘀咕“我又不是没人要”,是有道理的。
年初她刚刚调过来的时候,就陆续有三四个人向她表示过好感,都被她清晰明了地拒绝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不过这样男多女少的工作环境,某些方面对她还是很有利的,比如这会儿请假,向来冷面的总监只是拿着金丝眼镜瞅了瞅她,就说:“把那天的工作任务提前安排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