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当晚,我和方君来到校园长椅坐下来,这是我们抛一毛钱纸币确定恋爱关系的地方,有着某种纪念意义。我们在徐徐的微风吹拂下,牵着彼此的手,相视而笑,然后旁若无人地亲吻起来。后来外系师生通过这次演出也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是个憨厚踏实的好学生,方君是个美丽聪慧的好学生,我们成了别人眼里的金童玉女。我们演绎着童话。我们陶醉其中,忘掉一切。我们的未来联系在一起,我们似乎必然拥有幸福的人生。
总之,我们的爱情,美不胜收。后来我和马俊收回那个广告板的时候发现上面的照片不翼而飞。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表示欣慰,心想是因为受到欢迎甚至暗恋所致。但这个广告板上偏偏只剩了甄晓的照片没被偷走,孤零零一张照片看起来很刺眼。
“他妈的!”甄晓咬着牙说。
我看他难过,却找不到合理措辞安慰他,竟然吞吞吐吐地说:“不好意思。我……我把你的照片粘得太牢了。”
至于李淼和郝一峰,他们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对。后来我通过李淼的室友裴甜打听到他们恋爱的过程。
他们是在酒吧认识的。这酒吧就在学校附近,我去过两次。酒吧的名字叫“狂人日记”。里面的人都很狂,经常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上窜下跳摇头摆尾。并且这些人懂得日记的要领,即日日要记,所以他们也日日都来。酒吧的生意仰仗这些常客,因此酒水价格较低。另外,这酒吧风行一种叫作“杀人游戏”的游戏。这种游戏很刺激,而且容易成瘾。
郝一峰几乎天天在这个酒吧出没,和老板娘混得很熟。有一次郝一峰失恋了,失恋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无非是需要尽快找个替补,所以他在这间酒吧里寻寻觅觅。一个周末的夜晚,李淼经朋友介绍来到这间酒吧,很快被郝一峰盯住。
郝一峰玩杀人游戏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他喜欢当杀手,以思维敏锐,不动声色,难以识破闻名整个酒吧。李淼来到“狂人日记”很快就迷恋上这款游戏,也迷恋上了伏特加,最后迷上了郝一峰。
我觉得李淼是那种由一开始的乖乖女变成一个放任自流的人的典型。也许正是因为先前过于乖,周围的人常常谈起她的乖,让她特别反感,产生逆反心理,偏要作出牺牲来证明自己的不乖,和别的女孩一样。
后来每次见到她,都发现她手上夹着一支烟,并且瘦了很多,黑眼圈也出现了。相形之下,郝一峰看起来倒比先前健康许多。
郝一峰把李淼搞到手的细节我并不知道,但他们发展的速度让我吃惊。就在酒吧第一次见过面后的第三天,他们便同居了。
暑假来临,我和方君面临第一次分开。在这次分开之前,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恋爱过程异常纯情。在同学们都身经百战的时候我俩最多拉手拥抱接吻。这也难怪,方君原本就是保守派,在我们确立关系的第一天就跟我宣布她不喜欢身体接触。虽然后来她很喜欢,但至少当时不是。而且我也的确没经验,即便她喜欢,我也没办法。因为我仅在其他男生的簇拥之下看过毛片。这是不行的,古人云:纸上(毛片)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古人还云: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止矣。
毛片这东西很奇怪:起初很想看,看多了很恶心,时间长了没看又想得慌。
并且我在猜想“毛片”一词的含义:露毛之片乎?
我们的性教育,太过于内秀,所以年轻人的性教育仰仗毛片。因为之前初高中的生理卫生课并不上这一课。老师只谈到精卵结合能生成baby,但不会教大家怎样精卵结合。
我就想起当时中学的生理卫生课老师是个女的,并且是个年轻的女的,这很糟糕,因为她着实怕羞。给我们口头讲解后,原本有个科教片要播放给大家看,这科教片大概有很多暴露的镜头,这样的内容在课堂上播放其实没什么,因为大庭广众,反倒会让大家坦然。但这老师偏偏在镜头闪现出一对乳房的时候将录像关掉了。这片子未必会有更加精彩的下文,结果她这么一弄,到勾引出我们的无限遐想。
于是大家上了大学之后不约而同选择毛片来接受教育。
之后大家似懂非懂地实践,最后熟能生巧。
关于毛片一事,令我始料未及的是甄晓居然是最晚接受教育的。因为当我们在宿舍里第一次播放毛片的时候他眼睛瞪得特别大,而且面红耳赤。最后,他提出要上洗手间,我们其他几个人推测他可能走火了。
于是甄晓渴望有女朋友。
而此时姚方飞的身影非但没从他脑海里消失,反而更加铭刻在心,因为他居然联系上她了。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原本以为他懵懂的爱情已经尘封,没想到吹落浮尘,揭开封条,里面还是一颗红彤彤的心。虽然姚方飞拒绝了他,但他有了新线索。这线索对他大大有利,他在电话里得知姚方飞打算和一个女伴暑假去西安旅游。因为我暑假回西安,所以甄晓作出一个大胆设想:和我一起去西安截住她,跟她当面把话说清楚。
对于这一方针我给予大力支持。我家在西安边上的临潼有幢空房子,而临潼是去西安旅游时必到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一堆石头人和一个大浴池(也就是兵马俑和华清池)。于是我给姚方飞打电话说我在临潼有幢空房子,可以让她到西安免去住宿费用。姚方飞犹豫再三被我说动,而与此同时我和甄晓也将前往临潼。甄晓想到未来的幸福,喜不自禁。
万事俱备,只欠车票。
我发现火车票不但过年时难买,暑假也够戗。买票队伍很长而且夹杂汗臭。到达窗口的时候售票员的态度让我气得要喷血,真他妈吃枪药了,好像欠她几百万。本来很好的心情又突然变得很坏,我气愤不已,一眼望去,天空一片血色。但我的精神偶像阿Q适时出现,跳在我面前说:“小毅,你看,她脾气很坏,自己把自己气成那样,多可怜!”于是怒气灰飞烟灭。然后我又开开心心去找方君。方君守着大皮箱站了足足半小时,情绪不佳。我劝慰几句将她送上车,帮她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拜托坐在她边上的一个年轻男子下车时帮她拿行李。安顿好后,我跟方君说再见,但她拉住我的手说等车快开了再走。于是我们坐着吃零食。火车快开的时候,我跟她拥抱了一下,然后下车了。她在车窗里冲我笑,是那副清澈甜美的笑容,我在这笑容的温暖的漩涡里目送她离去,感到既欣慰又难过。我将与她分开两个月。
我一直望着火车离去的方向,直到它完全看不见了。
然后攥着刚刚买好的与甄晓前往西安的车票离开站台。从出站口出来,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突然间,感到偌大的北京城只剩我一人,心痛不已,一种孤独而空洞的感觉。
我和甄晓坐上开往西安的火车是两天后的事。在这两天里,他的睡眠质量明显下降,在床上辗转反侧,并且不停地跟我重复一句话:“你说我见着她第一句应该说啥?”
每当这时我就开玩笑说:“你就说,我爱你。”
“别扯淡了!能那么快说吗?”
“这取决于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如果真这么想了,就一定要大胆说。女孩喜欢刺激。”
“别把人吓跑了!”
“相信我,我是过来人。”
“姚方飞真贤惠啊!”甄晓睁着迷离的小眼睛望着天花板说。
“我这回能见着真人了。常听你吹她有多漂亮。”
“我可没吹!”甄晓像捍卫真理一样说道。
然后我们就聊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很喜欢和甄晓躺在黑屋子里扯淡。我发现他虽然长相老粗,但心思细腻。并且他喜欢讲故事,讲故事的时候还善于把心里非常隐秘的一面讲出来。据此我推断他有当作家的潜质,我把他这个潜质向他说了之后他显得扬扬得意,进而大谈对于写作的认识,好像拉灯下地就能马上写本名著。
我们就这样聊天,聊到天蒙蒙亮,然后我们沉沉睡去。
白天的睡眠并未抵消我们的困乏,而晚上六点我们又要上火车。我俩迷迷糊糊起来收拾行李,收拾完毕后锁门下楼,发现往日热闹的公寓大厅变得异常清静。
我们乘地铁到军事博物馆,然后徒步走向北京西站。
在此过程里,方君与我短信往来。
“你们上车了吗?”
“正要进火车站呢。”
“你想我吗?”
“想得很。”“你怎么想我的?”
“用心去想。”
“呵呵。你倒真会说。反正分开的时间里你每一刻都得想着我。听到没?”
“好。我一定每一刻都想着你。吃饭、睡觉、上厕所全想着你。”
“上厕所想我干吗?”
“就表达个意思。”
“越来越贫了你。”
“呵呵。现在才分开三天我就想念了,两个月我怎么熬哇!”
“你要给我打电话。每天至少打一个电话。”
“遵命。”
“这还差不多。”
一手提着行李一手发短信让我吃不消。虽然从军事博物馆能一眼望到高大的西站大楼,但走起来远比想象的远,感觉起码有一公里。
在这过程中我突发奇想:我可以把与方君互发的短信全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开学后送给她,她一定感动。
这么想的时候我们正在检票。
又一次坐火车。我想我大概以后要坐很多次火车,往返西安与北京之间。当然,也有可能坐飞机,但还是尽量少坐,感觉那么大一堆铁在天上不太靠谱。
我们上了火车放好行李。我们省钱坐了硬座。两人聊聊天对付一宿就可以了。我拧开一瓶纯净水大口喝。天热得要死,还好车厢有空调。身上被汗浸湿的衣服很快干了,结成一层薄薄的盐霜。甄晓的黑T恤后背形成大片仿佛小孩尿湿的床单上的图案。
路途并不无聊,甄晓这个话痨眉飞色舞地把他经历过的事情经过加工包装变成离奇故事,不光我听得津津有味,连周围几个皮肤黝黑的民工同志也龇着牙听得兴高采烈。
凌晨三四点钟,甄晓终于说累了,脑袋歪在一边睡着了。他熟睡时半张着嘴,能塞进一颗鸡蛋。几个听众也意犹未尽地合眼睡了,我最后一个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