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不是你,我们就完了。”
“那我成救命恩人了!”
“差不多。”
“那你得请我吃饭。”
“好啊,去哪?”
“去……好像现在在外面吃饭不太安全。算了,宰不成你了。”
“这样吧,学校北门外有个麦当劳。麦当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行,就去那儿吧。什么时间?”
“明天晚上六点,麦当劳见吧。”因为方君跟我说第二天晚饭她们在宿舍里聚餐,我寻思这时间刚好错开。
“好吧,到时候见。”李淼愉快地说。
第二天晚上六点,我在麦当劳门口等李淼,大街上依旧荒凉。麦当劳门口有两个坚持卖东西的:一个是卖盗版碟的,一个是卖盗版书的。这两个人我喜欢前者,讨厌后者。因为盗版碟虽然损害了作者但恩惠了大众,但盗版书既损害作者又损害大众。盗版碟的质量和正版差不多,但盗版书的质量跟正版书差太远。盗版书经常有错字,这是最让人头疼的。要是看白话文还好,读者可以自己修正,要是看文言文或者半文不白的文,错了都不知道,还以为作者用词高明。
李淼六点零三分到,可以看出,她打扮了一下自己,而且变了风格。头发染成棕色,并且变成卷的,黑白格子的外套,手腕上挂一个蓝色小皮包,紧身的牛仔裤,脚上居然是一双高跟鞋。
“我靠,李淼,见我你不用这样吧。”我上下打量着她。
“别臭美!”李淼笑着说,“我头发怎么样?刚烫的。”
“不错不错,加上你这身衣服,有点像韩剧里的人。”
餐厅里没什么人,稀稀拉拉坐了几个客人,还大部分都是捧着报纸或者书在看,面前只放着一杯咖啡或者红茶。
“你吃什么?”我问。
“我爱吃这里的鸡翅,其他的随便。”
我们点好餐,坐下来。
我不说话,闷头在吃,但快餐不经吃,吃了五分钟,就只剩半包薯条了。
“你是不是见着我就没话说?”李淼问我。
“你说呗,我听着。”
“你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那我给你讲讲我的爱情史吧。”李淼吸了一口可乐说。
“你说吧。”我把一根薯条放进嘴里。
“小学的时候——”李淼拖长音。
“我靠,你小学就有爱情了?”我欠了一下身。
“小学的时候我喜欢上一个男生,”李淼不理会我,继续说,“他跟我坐同桌,长得很秀气,有点像个女孩子。我们关系很融洽,从来不画三八线,谁需要多大面积另一个人就会默默让给对方。我每次都盼他来上课,他不来,我就没精神。有一次我带他去我家,拿出我家的相册给他看,又给他煮方便面吃,结果还给煮煳了。后来同学之间谣传说我俩好上了,那个男生就再也不理我了,虽然还是同桌,但是他不跟我说话,老是腰杆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再后来,老师重新调座位的时候把我俩调开了。调开的时候我印象特别深,他把书包挪到别的桌上去,我拿出一个漂亮的水果橡皮递给他,他红着脸问干什么,我说给你的,然后他依然问干什么,明显是在装糊涂,因为周围的同学都看着我俩,他不好意思了。然后我说不要算了。回家以后我大哭了一场,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说话。”
“后来呢?”我听得入了迷。
“后来我就去青岛了。”
“你去青岛了?那你原来家在哪里?”
“在西安。”
“西安?你不是高中在西安读过两年吗?怎么小学也在西安读过?”
“小学在西安读过半年。”
“等等,你这也太曲折了。你在青岛出生?”
“对。”
“然后小学在西安读了半年。”
“是的。”
“然后又回青岛了?”
“是。”
“然后高二又来西安上学。”
“没错。”
“高考完后现在来北京上大学。”
“就是这样。”“那你到底算哪里人?”
“我爸是西安人,我妈是青岛人,我妈来西安出差的时候和我爸好上了,后来我爸跟着我妈去青岛工作。我在青岛出生。”
“那为什么又回西安上半年小学?”
“爷爷奶奶在西安,他们只有我爸爸一个儿子,也特别喜欢我这个孙女,所以就住了半年。在文艺路小学上了半年学。”
“文艺路小学?!”我眼睛突然瞪大,嗓门提高。
“是的。”
“我也在那儿上的小学!”我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你上几年级几班?”
“哪个班……我忘了。”“我上五年级(2)班,班主任是个老太太,她脸上老粘着一块胶布。”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上的也是(2)班,班主任脸上有块胶布!”
“我的那个同桌是谁呢?”李淼突然说。
“我印象中没有同学叫李淼的。”我笑着说。
“可我那会儿不叫李淼。”
“那叫什么?”
“李婷。”
一时间我顿住了。伸进薯条袋的两根手指也停了下来。我望着眼前的李淼,突然想起五年级(2)班的一些碎片。这些碎片一一对应,渐渐拼凑成原貌。我曾经很耻笑一些小说或者电视剧里的离奇巧合,认为这些巧合不但没有造成读者的惊讶,反倒使故事变得很假。但是,此刻我却正在经历这种巧合。
印象变得鲜明起来,文艺路小学浮现在我脑海里,夏日炎炎的午后,班里突然来了一位新同学,她的着装与众不同,白色背带裙,蓝色短袖上衣,脚上一双黑色小皮鞋,皮鞋上一个红色蝴蝶结,扎着两条小辫子,走起路来在脑后一荡一荡。老师扶着她的肩膀向大家介绍,她很羞涩,脸红红的。
现在回忆起来,其实李淼当时算不上好看,但笑起来很好看,她的眼睛很大很黑,会说话。气质也很不同,有点像林黛玉。
我记得当老师宣布我俩同桌时,我的心脏猛跳了几下。
当时我对她并不友好,全不像李淼形容的那样融洽,我针对她的言语总是夹枪带棒,好像试图刺伤她,但每次她都笑笑,笑得很好看,让我一下子觉得不好意思。评三好学生的时候,我在心里默念:不要选她,不要选她!后来她真的没有选上,我心里才松了口气。这种心理我当时很不理解,后来上了大学,偶然翻到一部小说,主人公诉说着与我同样的经历,并且解释说:男人在童年时代对异性的爱慕往往体现为一种攻击性。我才明白过来。
去李淼家里那段情节我完全想不起来,但座位分开时李淼送我一块橡皮我突然记得很清楚。而且,那并不是一块水果形的橡皮,而是一块大力水手橡皮。
她当时的举动在我看来很古怪,众目睽睽之下,把一块漂亮的橡皮递给我,而且是在我们座位分开的敏感时刻。我的印象是自己的脸突然变得滚烫,李淼的脸在我的视线里变得模糊。她问了两遍“你要不要?”我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大脑是空白的,动作是机械的,我坐到了新座位上。从此以后,我们再没说话。很快,李淼离开了这个学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你想什么呢?”李淼推推我的胳膊。
“我在想……那个班主任为什么脸上老粘着一块胶布。”“听说是因为她脸上有一个大豆豆,豆豆上有一根长毛毛。”
“你怎么知道?”
“班主任的孙女也在咱们班,我跟她关系好,她告诉我的。”
“你才来了半年,就破解了我当时心中最大的谜!”我假装兴奋地说。
“张毅。”李淼突然叫我名字,而且满怀柔情。
“嗯?”
“说老实话,那个时候,你喜欢我吗?”
“那么小的小孩,什么都不懂。不过,应该是有好感的吧。”
李淼笑了笑没说话。
我继续说:“我奇怪你后来又回到西安读高中,咱们一个班,我怎么就没认出你来。”“可我认出你了。”
“啊?那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我不想破坏那种感觉。”李淼缓缓地说。
“上了大学你也没提起。”
“咱们很有缘。”李淼没接我茬儿。
“嗯。”我哼了一下。
“但是无分。”李淼看着我的眼睛说。
李淼的故事给我带来一种复杂而别扭的感觉,归结起来就是一种负罪感。虽然连傻瓜都知道,爱情是不能勉强的。这种情绪第二天持续了一整天,方君问我:“平时活蹦乱跳的,今天怎么了?”我无法解释,就说:“每个月都有几天心情不好。”
在甄晓眼里,好像我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过得很愉快。
“你艳福可真不浅呢!”甄晓叹着气说。
“别开玩笑,这事儿客观上是人家帮了大忙,一开始我还生她气呢,这叫赔罪。”
甄晓不理我,继续说道:“你看你,家里一个外面一个。马俊也整天跟马宁腻在一起。就我光棍一条,真他妈的不爽!”
“那个陆姿……”
“你别提她!”
“怎么了?不会是她真的跟郑天勇好了吧?”
“你以为呢?!”
“我靠。这陆姿也太不靠谱了。”
“女人呢女人……”甄晓一声长叹。
“你可千万别对女人失去信心,这很危险。”
“你放心,我是不可能对男人感兴趣的。”“你别把目光锁定在咱们班。咱们班基本上被瓜分殆尽了。”
这时马俊进来,听见我俩的谈话,笑着说:“甄晓又郁闷啦?”“他看咱俩太幸福,眼红了。”我说。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甄晓说。
“哎,我知道有个女生不错,甄晓肯定喜欢。”
“谁?”甄晓连忙问。
“播音班的。”马俊说。
我笑着说:“播音班的女生长得都比较端庄,咱班女生太艳了,你不是喜欢端庄的吗?”“播音班的谁?你认识人家?”甄晓兴奋地问。
“不认识。”马俊说。
“那不扯淡了!”
“没扯淡。我知道她是单身。”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单身?”甄晓问。
“我在食堂看见她很多次,每次她都是一个人吃饭。”
“说不定她男朋友在外地。”甄晓说。
“在外地等于没有,时间和距离是爱情的杀手。”我说。
“嗯……”甄晓哼了一声,陷入遐想。
“早晨七点半你去食堂看,她肯定在那儿吃早饭。”马俊说。
“你这么关注人家,是不是你喜欢上人家了?”甄晓坏笑着。
“我已经是有妇之夫了。”马俊一本正经说道。
“呸!”我和甄晓啐了一口。
第二天一早,甄晓按计划来到食堂,他拽上了我。
按照马俊的描述,这个播音班女生喜欢粉色,她的衣服或者饰物可能是粉色的。个子高挑,目测一米七○,很瘦,属于骨感型。
七点二十分,目标出现,她身着粉色上衣,身材高挑,骨感,面容清秀。但我们刚下定论,食堂门口又出现一个身着粉色上衣的美女,但属于比较艳丽的那种。
她们坐下来,离得不远,只隔着三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