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笨她们几个心急火燎地赶往郭沛姗她家。
在经过某幢房子时,苏小笨看见在那房子的铁栅门边上挂了一个不大的白边圈,上面扎满了白色的用皱褶纸折的纸花。在那黑色金属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萧瑟孤独,仿佛那是一张哀伤的脸。
只是,那纸花看起来很眼熟。
她的心,陡然就升起一股不安来。
希望,不会出什么事才好。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郭沛姗不在家!
她们按了好久的门铃都没有人来开门,所以她应该就还没有回家。如果她没有回家,那她会去哪里呢?
如果照李岚清的说法,那郭沛姗应该是很早就到家了才对啊!可现在为什么没有人在家的呢?
就在她们因失望而准备离开时,突然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吱呀”一声急刹车,停在了她们面前。
在她们惊魂未定之时,从车上走下来一位削瘦的女人。她表情凝重,脚步也有些蹒跚不定,她直接越过苏小笨她们,快步地走向大门,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随即消失在她们视线范围内。
她们见状,相视一眼后也快步跟了上去。或许那个女人知道大姗的行踪。
一进门,就看见那个女人颓废地坐在沙发上,表情呆滞,丝毫没有发现苏小笨她们已然走了进来。
“请问……您是郭沛姗的妈妈吗?”苏小笨迟疑着上前问道。
虽然她们有经常到郭沛姗家里来玩,却一次也没有见过她的妈妈。听大姗说,她妈妈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市场经理,平时日理万机,每天都很晚才下班,周末也要加班。她在家的时间比大姗在家的时间还要短。
眼前的女人棕色的短发梳得服服帖帖,一丝不苟的,一身的职业裙装,给人一种干练成熟的感觉。她的轮廓与大姗有几分的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就是如出一辙,都是那样的明亮动人。
一听到郭沛姗的名字,那女人才终于回过神来,先是抬起头看了一眼苏小笨几人,然后猛然起身捉住离她最近的苏小笨的手臂,激动万分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阿姗去了哪里?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阿姨?”苏小笨对于她突然激动的情绪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我不知道。”
杨静皱眉:“阿姨,郭沛姗不在家吗?可是我们班有同学看到她离开学校了!她没回来吗?”
听她的语气,她似乎也在找大姗,而且很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她没有回来,她不会回来了……她不要这个家了……她也不要我了……”女人松开了手,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光,无力地坐回沙发上,脸上难掩哀伤地喃喃道。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大姗说的,职场里的女强人的样子。
她坐在那里,双眼无神没有焦距,半张着嘴喃喃自语,就连那头梳得整齐的头发也因她刚刚激烈的动作而显得有一些凌乱了,几缕发丝垂在额际。她现在像极了找不到路回家的无助孩子。
“阿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她不会回来了?大姗她去哪里了?”苏小笨不安问道。
为什么她会觉得很不安?
忽然她就想起大姗昨天晚上跟她说的奇怪的话。
那天晚上,大姗抱了枕头钻进了她的被窝,说什么要最后和她抱在一起睡觉,不然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当时她还以为是因为要放假的关系,所以她才会这样说。
后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听见大姗微微带着哭腔说:“小笨,我要跟你说再见了。或许,我们很难再相见了吧!小笨,可以认识你,我真的觉得很幸运,你一定要幸福。”
她只是“嗯”了一声,便又翻过身睡去了,没有理会脖子上那微热的湿意是从何而来。
现在想起来,她当时的话很可疑。
“她走了,她恨我……”忽然,女人掩面哭了起来。那抖动的肩膀,就像冬天里簌簌发抖的树叶。
“阿姨……”她们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哭得伤心的女人。
……
郭沛姗就这样消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彻底跟认识她的人断了所有的联系。
苏小笨她们那天从郭沛姗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橘黄的路灯照在她们三个人身上,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显得寂寥而哀伤。
李煜死了。
死于一场车祸。
就在她们期末考试的三天前,他骑了一辆摩托车出去,然后发生意外,被一辆大卡车撞上了,当场死亡。
早在之前,大姗和李煜恋爱的事情就被大姗的妈妈知道了。或许正确的来说,是大姗告诉她妈妈的。她妈妈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还秘密跟李煜家人商量要怎样把这两个孩子分开。李煜家人考虑再三,决定把李煜送出国,李煜知道后不肯就范,所以骑上摩托车跑了出来,就这样发生了不幸的事。
大姗知道了这件事,她认定是因为她妈妈,李煜才会出事的,她原谅不了她妈妈,更原谅不了自己。于是,在今天放学之时,她给她妈妈发了条信息,说她走了,谢谢她妈妈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她妈妈紧张得连会议也顾不得开,就这样从公司里赶了回来,却发现大姗早就已经收拾好行李走了。啜泣间,她向苏小笨她们诉说了她的往事以及大姗离开的原因。
大姗妈妈曾经因为年少不懂事,在高三那年与同校的男生早恋,更发生了关系,导致18岁就有了身孕。
纸始终包不住火,大姗妈妈的家人和那个男生的家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更是闹到了学校。那时候的郭妈妈是个很倔强的女生,她不愿听从家人的话,把孩子打掉,她坚决地捍卫她的爱情。
可是,那个男生却禁不住学校、道德与家庭的压力,只留下了一封信,就远走他国了,从此断了与她的联系。
那时,她才明白自己所爱非人。那时,她才明白爱情是这么的经不起考验。
自己所爱的人离开了,家里的人也对她冷嘲热讽,就连学业也没有了。然后,带着一种决裂,一种强烈的恨意,她忿然离家出走,然后在陌生的城市生下了大姗。看着那个与他的结晶,过往的一切不堪的记忆全都从脑海里跑了出来,长久的压抑使得她抱着才刚出生的大姗大哭了一场。
一个才19岁的少女,而且还带着孩子,可想而知她的生活有多么的艰难。偷出来的钱也用得差不多了,就在她以为要穷途末路之时,她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一个离异的孤寡老人,听了她的遭遇后,不但帮她找房子,还替她找了一份工作。
在那人的帮助下,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工作。空闲之余还不忘学习。聪明能干的她很快就得到了上司的赏识,她的职位开始越升越高,可是她只知道工作,只想着如何在那争权夺利的公司站稳脚,巩固自己的地位,对大姗的照顾越来越少。
随着大姗的长大,随着她的轮廓慢慢出现那个男生的样子,她对大姗也就越来越冷淡,她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以为看不到大姗,她就不会再想起过往的一切,就不会感到痛,不会有恨意。
可是当她唯一的女儿站在她面前,一脸无所谓地跟她说,她谈恋爱了。那时,过往的一切回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不想要自己的女儿步她的后尘,然后后悔一生。她尝试过要跟她讲道理,可是看着那一脸倔强的大姗,忽然她就像是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跟大姗说,只是坚持着那一句“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而同样倔强的大姗也不妥协,她们就这样僵持着,看到最后是谁先投降。一直以来都是相敬如“冰”的她们,彼此之间已经不晓得该怎么沟通了,她妈妈只是维持一贯的相处方式,甚至比以往更甚。大姗闹过,吵过,但就是无法让那个生她、养她的女人有一丝的情绪波动,她只是冷眼地看着她闹,等她闹够了,再转身走掉。
李煜的死加剧了她们母女之间的冷战。
郭沛姗体内终究还是流着她的血,她们竟然都选择了以同样的方式来结束与家里人的战争。她们两人,都太倔强了!
三个人静静地走着,彼此都没有说话,沉寂的气氛在她们周围萦绕。
当她们再次经过那房子时,苏小笨又看见了那白色纸花扎成的花圈。
那是李煜家的房子。
那是大姗扎的花圈。
她记得那花了,曾经大姗也折过。很美的一种花,是大姗自己创造出来的,记得她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等爱。她说,她是一个等爱的人,等一个爱自己的人,等一个自己爱的人。
那时,她还央求过大姗教她折呢!只是她手太笨,一直都学不会,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越是看着那花圈,她就越是感觉到大姗的伤痛与绝望。她想,大姗一定是在用这个来代替她来等爱她的李煜回来吧?可是,他已经去了天堂,又怎么还会回来?
为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需要她的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安慰不了她?是不是以后她都见不到她了,就连抱一抱她的机会也没有了?是不是,她再也不能一扬头,就可以看到她那漂亮的侧脸了?
那个总是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大姗,那个为了爱情总是不顾一切的大姗,那个曾经抱着她一起睡的大姗,那个瘦弱的美丽女生大姗,她现在是躲在哪里哭泣?她的身边,是否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某个陌生的地方,想到她独自轻舔自己的伤口,她的心就感到一阵的收缩和变得无比的沉重。
如果,她能够早点发现大姗的不对劲;如果,她那天晚上没有睡着;如果,那天晚上她有发现大姗在哭,是不是,她就不会消失不见?
记得以前大姗老说她妈妈不爱她,她总是一副嘻皮笑脸地说,她大概就是她妈妈从路边捡回来的野孩子,没有人爱,回到家永远也不会感受到家的温暖,永远也别想着要从她身上感觉到母爱,永远也别想着她们可以坐在一起聊心事、抱着睡在一起。
过去,她们一听到她这样抱怨,全都一个枕头扔过去,再一脸鄙视地看着她:你这个死小孩,你要什么你妈就满足什么。你妈要是这都不能算是爱你,那你就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现在想想,其实大姗想要的很简单吧!她只是想她妈妈能够周末在家陪她一起吃饭,一起聊聊天,然后再一起看看电视。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简单吧?
可是,谁又能说她妈妈不爱她呢?她清楚地看见她妈妈掏出钥匙开门时那微微颤抖的手,在沙发上掩面而哭的无助样子,这些都说明她爱大姗,她在乎她。只是,她不懂得如何表达,也放不下过去的一切,她太执着了。
大姗也倔强,两个倔强的人碰在一起,最后还是要有一个受伤。
“静,你说,大姗会去哪里呢?”苏小笨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那花圈,然后轻声问。那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在众人平静的心湖上掠过,却不激起一丝的涟漪。
杨静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但我想,她会好好的。”
“没错,大姗那家伙这么强悍,她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她,也一定会回来的。”苏妲绿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踩在那黑色的沥青路上,一步一步,沉重无比。
虽说平时她总喜欢和大姗抬杠、斗嘴,也看不惯她偶尔表现出来的花痴样,也不喜欢她总是把自己的床铺搞得像个难民窝,也不赞同她的爱情观。但,那不代表,大姗在她心里不重要。
在她心中,309宿舍就像是她的家,她们四个就像是亲人。尽管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彼此之间的友谊却是非常深厚的。她相信她们几个也是这样的觉得。所以,亲人是不会分开太久的,大姗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