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窗外依旧在下雨,偶尔有闪电一掠而过,接着是低沉的雷声,像是某种怪兽饥饿时发出的吼声。也许是从小睡在紧挨着公路边的房子里,听惯了车笛声的缘故,响了一夜的雷声非但没有吵醒我,反而让我睡得更香甜。看到这里你大概要问,既然你睡得很香甜,又怎么知道雷声响了一夜?难道你不是独居?难道你一醒来就听到那些和你同居家伙们在议论昨晚的雷声。是的,你猜对了。他们害怕雷声,一到雷雨季节他们就要失眠。和他们相反,我喜欢在雨天睡觉,空气里有种清新的湿润的味道。如果不是小白的到来,我可能会一直睡下去。
她真名或许不叫小白,她真名应该叫莎乐美或者洛丽塔。她是个美女,而在网络上,小白是用来称呼那些白痴和菜鸟的。我讨厌网络,网络把很多东西都变了。我从来不上网,只在别人上网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瞥上一眼。有一次,我看到有个人在一个论坛发了张帖子,第一个回帖的人说自己是沙发,跟着是板凳和地板。作为一条用木头和弓状弯曲的弹簧与泡沫塑料做成的货真价实的沙发,我不能理解这种说法。我对面那把外裹合成皮,内衬棉絮的沙发椅也觉得这是侮辱我们。在我的字典里,每一种事物都有它独一无二的解释,比如小白,它只能是个褒义词,只能用来形容那种皮肤很白笑容很乖的女孩。
不管我有多么期待,小白最终还是和我擦身而过,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椅上。她依旧是喝草莓味的双皮奶,看的还是那种封面花哨的时尚杂志。从杂志的选择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味。这是一个以前常坐在我身上喝烧仙草的小伙子对他的同伴说的。他说这些时尚杂志没有一本是真正贴合鸡零狗碎的生活的,之所以让众人趋之若鹜,是因为这些杂志是在做一个梦,人类无法得到却不断争取的梦。这个小伙子皮肤很黑,我叫他小黑。
小黑以前总是坐在我身上看纯文学之类的杂志或书,也许是吃饭的时候吞得太猛,吃进了空气的缘故。小黑坐在我身上的时候总是放屁。为了不影响别人,他总是把一个极具张力的屁放得很平静。小黑现在已经毕业了,据说在当导演。据说他拍的电影和他放的屁一样,表现手法十分内敛同时又很有力道。
和沙发椅不同,我可以同时容纳很多人的屁股。以前小白常和一个男生相拥着坐在我身上,用两根吸管喝同一杯奶茶。后来那男生不见了,小白独自坐在我身上的时候,总有一些陌生的男生放着一屋子的沙发椅不坐,偏要厚着脸皮和小白挤在一起。久而久之,小白就放弃了我,选择了那种只能坐一个人的沙发椅。
当小白喝着奶茶翻着杂志做那关于公主和王妃的梦的时候,我也在做梦。梦中我可以千变万化,变成一把可以拥抱着小白的沙发椅,变成一杯被小白喝掉的双皮奶,变成一本被小白捧在手上的杂志。或者干脆变回我原来的样子。
我原本是一棵树,长在一群小孩儿放学回家的路上。有人用我做支撑跳过皮筋,也有人在我身上搭过秋千架,还有羞涩的小男生在我身上刻下他喜欢的小姑娘的名字。
有一天,有个鸟儿在我身上休息。它说做一棵树真好,不用到处奔波,待在原地就有吃有喝。我说还是做鸟儿好,不用一辈子只待一个地方,可以飞来飞去,见到很多好玩的东西。鸟儿说你要是想到处走,就自杀吧。你死了以后,会有一个和你有缘的木匠路过此地,他会把你做成一叶扁舟在江河里漂游。
为了自由,我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果然,如鸟儿所说,我死后不久,就有木匠相中了我,可是这木匠没把我做成扁舟,而是把我做成了一个小板凳,放在房间里。
这样一来,还不如在马路边上呢。在路边起码还能看到很多东西。在房间里只能面对四周那冰冷的墙壁。和我一起待在这个房间里的,还有一张桌子。我把我的经历告诉了桌子,桌子说你真傻,要知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怎么能随便相信一只过路的小鸟的话呢。我说,难道我注定一生只能待在一个单调乏味的环境里么?我不甘心,我知道我的力量很小,和我的理想划不上等号,可是我真的不甘心。
桌子说,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就像我要做桌子你要做板凳一样,我们的命运需要人类去决定,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认命。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心高气傲,我也努力过,可是最终呢,我还是得做一张桌子。
一开始,我不相信桌子的话。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我的信心逐渐的被消磨掉。房间的门总是锁着,我甚至不知道我度过了多少日子。
长久的压抑让我患上了抑郁症,我想到了死。可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作为一棵树,我想死的话,只要跟树根说一下,不给身上供应养分就可以了。而作为一个小板凳,我是无法用自己的力量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桌子说,你要调整你自己的心态。虽然你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你可以改变自己。你的痛苦源自你自己,只要你放下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接受眼前的一切,其实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我说我做不到,我宁愿死都不愿过这样平淡无奇的生活。
桌子说,可是你死不了啊。你又不是没死过,死后的世界也许比现在更糟糕。再者,我认为,只要你用心去做,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你的意识形态还停留在本我上,你应该超越现在的状态,把眼光放得更宏观一些。生活本来就波澜不惊鸡零狗碎的,那些大气与浪漫都是一种被假象堆积的状态,你再努力都无法真正实现。
就这样时而和桌子聊天,时而睡觉。逐渐的,我变得平和起来,虽然偶尔还是会感到难过,失落,但终究,没有再说关于梦想或者死亡的话。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有一天,门被打开了。我被一个人拎了起来,带到了街上。因为在阴暗的房间里待得太久的缘故,阳光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那个人拎着我走了很久,直到他累了,才把我放在地方,坐在了我身上。休息了一会儿后,他又开始走了。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有一天,他喜欢逛的街道上都盖起了凉亭,凉亭下有长椅。他累了就在长椅上休息,我成了多余的,他就把我丢弃了。
捡破烂的捡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很破旧了。捡破烂的把我卖到了二手家具市场。我又见到了那个我以为他会把我做成一叶扁舟最后他却把我做成小板凳的木匠。木匠在做一个沙发,弹簧和泡沫已经有了,只差一些木头。于是他就把我锯了,又从别的地方找了一些木头,装上弹簧包上泡沫和皮子,我就变成了沙发。
变成沙发后没过多久,我就被搬到了一所大学对面的奶茶店里。说实在的我蛮喜欢这个地方的,比我以前待的那个沉闷的小房间好多了。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来喝奶茶,店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她喜欢放一些小孩儿唱的歌,奶声奶气,吐字不清,听了之后会让心情变得轻快起来。
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待多久,不知道我的下一站在哪里。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奶茶店,被木匠做成了一叶扁舟,我会很开心。如果我注定一辈子只能做一条沙发,我也没有什么怨言。顺其自然吧。如果你是一个大学生,你们学校对面凑巧有一家奶茶店,你一定要进去坐坐,没准儿我就在里面,就是那条很长很软的红色沙发。
她决定消失一段时间,她想看看他着急时的样子。她买了一张车票。千里之外的水帘洞。她娇生惯养。喜欢刺激的生活。喜欢把头孢羟氨苄胶囊伴着冰激凌吞下。
她什么也没带,除了一张龙卡。她知道他是个敏感的人,她要做到天衣无缝。十分钟前,她和他在一家酒廊对饮,十分钟后,她站在车厢的连接处点燃一支烟。十分钟,两瓶百威(啤酒)下肚。一段感情开始出现裂痕。
他打开她放在桌子上的包,找出他送她的戒指,戴在小指上。她对金属过敏。她喜欢系五颜六色的绳子。缠绕。像蜘蛛一样灵巧。
她想到他抓耳挠腮心急如焚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的笑了起来。旁边一个猴子似的少年,斜了她一眼,那眼神很贪婪,让她联想到那种喜欢吃羊的野兽。她掐灭了烟,仓皇而逃。那少年尾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