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
又一次,他躲在别人的身后,苟延残喘。
李归雁窝在听泉私塾附近的一幢破屋休息,之前在南天别院附近被狼牙探子围剿,他和叶荀都是没怎么出过门的人,一路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似得瞎跑,要不是方红莲认得路,鬼知道他们会跑哪儿去。
疲于奔命的时候还好,一静下来,太多的想法就止不住的冒出来。
想堂堂正正的战斗到死。
想把那张至关重要的图带回天策。
两股同样执拗的念头掐的谁也不让谁,掐到他心生怠倦。突然好羡慕墨晚青,他烦的时候至少还可以给自己点起一袋烟,而自己偏偏最讨厌那种苦味。
李归雁啊李归雁,你可真越来越长出息。
终于看不下去的方红莲一把将李归雁推在狭窄的废屋墙角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眼里毫不掩饰蔑视和厌恶:“放不下?”
李归雁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皱着眉没什么力气的道:“道长,修你的道去,我有没有心魔与你无关。”
方红莲双眼一眯,周身的寒意立刻凌冽起来:“你还记得枫华谷死了多少人么。”
道士的话让李归雁浑身僵硬,心像是坠入了冰窖一样。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惨然一笑。
“……你是要提醒我吗?不用,我记得清楚着呢。”
“哼?贫道还以为你忘了。既然记得。那多死几个人又会有什么不同?多死几个人也没什么不同的,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
李归雁杀气一凝,抬头看进方红莲眼睛里——这差不多算是他第二次仔细看着面前的人。
一张远离尘世一般的清冷的脸,却有着翻涌着业火的眼神。方红莲看起来就好像是披着瑞兽白泽皮囊的凶兽饕餮——唯一能暴露他本性的就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冰冷,狠辣,被那双眼睛看着,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的生命轻如草芥的感觉。
如果说得道成仙真有其事的话,那方红莲一定会是以杀证道的那一个。
“你还活着!可你活着有什么用?除了自怜自哀!”
道士慢悠悠的说着,薄而苍白的唇,吐出恶意的话语。
“已经有很多人死了。你脚下踩了多少的尸体?身上淋了多少鲜血?现在你怕了?”
“方道长,你管得未免太宽了。”
“呵,宽?李校尉,还记得李安么?仅他一人之力就害死了几百人,你呢?连给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收尸都办不到!李安可是死在贫道手里的,你可又不甘!”
“方红莲……”
“从你那些陈年旧事就能看出来,你这人若是没了指引什么都做不到。贫道把你复仇的对象斩了,你就不想杀了贫道?你还活着,大家都死了你却活着,叫嚣着所谓的幸运苟且偷生!你要停下来了?你若是想死,就去。到了黄泉,跟你兄弟说,我李归雁就是以懦夫,你们死的太不值!”
方红莲慢慢放开手,平静的丢出一句自己想想吧,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人走了,李归雁却仍能感受到仿佛无数把寒冰利刃在切割着他的身体,将他寸寸凌迟,皮肉被一块块从身躯上硬生生撕扯下来,露出白骨。
这道士可真是……跟他的剑一样,毫不留情啊。
“附近没……”叶荀突然从只剩半截的窗外跳进来,看到李归雁傻站着不由一愣,随即皱眉,“你身上还带着伤呢不老实歇一会又想干什么?”
李归雁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叶荀没感觉到什么不妥,只是将水囊递给李归雁。
“走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出来,你先喝口水。刚才我看了一下这周围暂时还算安全,我们可以修整一下顺便研究研究这路该怎么走。”
“叶荀……你为什么要搅合进来呢。”
叶荀被这像是问话又不是问话的话弄得一愣,看了眼李归雁了脸色想了想后,小心翼翼的走近了两步在他旁边坐下,不自在的咽了口口水,见李归雁没什么反应,就又凑近了些。
“我就是觉得,放你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李归雁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这个大少爷的发旋,然后也慢慢的贴着墙滑坐下来,视线没什么焦点的落在一处瓦砾上。
“我不认识你,也没听说过你,但是你却陪着我涉险,为什么。”
叶荀猛地扭过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最后泄气般的低下脑袋,有点闷闷的说道:“不说了么,不放心。你最近就没照过镜子吧?你现在脸上就写了四个字,我活腻了。是个人也做不出把你扔下自生自灭的事儿吧!”
李归雁木然的摸摸自己的脸,却什么都没感觉到。正发着愣,突然肩上一股力道拉着他歪向一边,叶荀伸出手揽住他的肩头。动作有些僵硬,掌心干燥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皮肤里,意外的让人舒服。
“还记得枫华谷里,你对袭击咱们马车的人下杀手的时候我什么样儿么?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理解,你怎么就那么狠,同样都是人却连条活路都不给留。所以我当时是故意被引走的,我不想看着你结束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我看在眼里也就想明白了,江湖本来就是这样。普通来百姓倚仗着的是善恶是非,我们凭借的是手里的兵刃,除了生就是死,没什么难懂的。不过没想到我想通了,你却陷进去出不来了。”
“是吗……”李归雁看着自己的手,握拳,再松开。
年幼时淘气偷摘邻人家的柿子,没有时着了魔的想要,拿到了觉得酸涩,扔了又舍不得。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这是人最大的悲哀。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那道士的话……啊……”叶荀一顿,发现自己暴露了听墙角的事实不由得耳根子发热,只能快速的把话接下去略作遮掩,“咳!郭久其实在江湖上很有名望的,功夫了得鲜有敌手,据说是师从丐帮帮主郭岩。那个营地里其实也不止郭久和苏烟两个好手,他们别的不好说,保命肯定是没问题的。你啊只是关心则乱没注意到罢了。道士他……他其实也不是真那么想你,你别往心里去。”
过了好半晌,就在叶荀以为听墙角惹人生气了开始手足无措的时候,李归雁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有些乏了,再让我歇一小会儿,咱们就走。”
“睡吧。”叶荀一愣,而后浅浅的笑了,解了身上外袍盖在李归雁身上,嗓音放的很低沉,“我给你守着。”
叶荀离开废屋后只留下了满室清寂,李归雁闭着眼睛一个人坐在墙角,脑中却不停地回响着刚刚方红莲问过的话。
要停下来了?
李归雁无声地一笑,自言自语般的叹息着:“怎么可能停下来……停不下来啊,停下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在屋里调整振作,屋外几丈远的地方方红莲和叶荀却是气氛险恶。
“你我需要好好谈谈。”
“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