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事实证明,小学老师的亲孩子,往往比其他学生更善于调皮捣蛋,成小朵就是一个先进典型。本来熊爱军都知难而退了,就租个房,没有必要为此特意结个婚吧,这不是削足适靴嘛。但成小朵还偏偏就是有一碟醋必须借二斤螃蟹下饭的主,在她眼中这个世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钱。
成小朵拉着小熊去了照相馆,拍给师傅20块钱,要拍一张结婚照。师傅连说恭喜二位,搞得小熊特别不好意思,捎带着给照相馆调了调布光。照片有了,成小朵又开始在“老中医专治白癜风”、“老中医专治不孕不育”、“老中医专治性功能障碍”等众多老中医中,寻找那稍纵即逝的“办证”。
但当成小朵犹豫再三打电话给假证贩子的时候,对方却笑了:“我当你办四六级呢,我们这结婚证业务还真不多,民政局领一个真的才不超过20,况且,开房也没人查你证啊。”
但证还是顺利办下来了,接头人是一个抱孩子的中年妇女,她神色紧张的跟成小朵约在某僻静的过街天桥底下,张口就要“两百块”。成小朵发现自己身上钱不够,只能向小熊求救。没想到,躲在一边的小熊出现后,中年妇女风一样的逃走了。小熊拿钱的手凌乱了,他这时才认识到办假结婚证是非常必要的……连假证贩子都害怕自己,更何况房东呢。
假证已办,定金已交,小熊和成小朵以为万事俱备只欠合同,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了一个问题:房租2000块一个月,押一付三总共8000块。而算上成小朵兜里剩下的毛票,两人一共7332块4毛钱。
小熊当即表示自己住在地下室也无所谓,但成小朵却认为费了这么大力气总要有个结果,况且几百块找哥哥借了就是。
在成小朵带着小熊奔赴成小林办公室的两个小时内,写字楼里发生了两件大事:1前台的转错了电话;2顾菲菲离婚了。
其实这两件本没有什么特殊关联,只是顾菲菲在美国的律师打电话询问她关于离婚财产分割的一些事项,手机打不通就打到了公司。前台并不知道新来的咨询专家也姓顾,直接转给了财务一个快生孩子的顾姓会计。顾会计是做小三起家,接到这个电话以为自己终于不敌小四雄风,失声痛哭,即便搞清楚电话是弄错了后也无法抑制……
很快,流言蜚语在公司上下传开,传到成小林耳朵里,已经变成了顾菲菲的老公搞大了财务部门一个女孩的肚子,要跟顾菲菲离婚,顾菲菲肯定是气不过才争取到公司做咨询,最终目的是要公司解聘那个小会计。
成小林和刘冬在茶水间等咖啡的空档,从刘冬那听一些公司动态,当然也包括这个八卦。他怔了一下:顾菲菲离开他的这些年,在哪里,干了什么,他全然不知。再知道时,当初那个高架桥上强势干练的背影,轰然倒塌。即便成小林知道办公室八卦好比当年理科生的文学鉴赏课,听听就好不必当真,但他心里,还是无端生出一点对顾菲菲的同情。
“你们不会也以为我是那个被抛弃的原配吧?”
顾菲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也许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刘冬和成小林的对话。成小林显得有点尴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今天早晨是李红帮成小林准备的衣服,正巧搭配了当年顾菲菲送的那条领带。顾菲菲看见领带,恍惚了一下。
虽然澄清了误会,但几人掐指一算不由有些感伤:当年结婚的同学好友,如今离的七七八八。算来算去,婚姻幸福的只剩成小林和周漫舟这一对儿。
说到这,顾菲菲显得有些伤感,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如果当初自己留下,那么会不会成为那幸福快乐的另一位。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伸手,想像之前千百次鼓励即将上台演讲的少年成小林一样,帮他整理好领带。
但手刚刚触到那条领带,成小林向后稍稍倾斜的身体,提醒了顾菲菲。
顾菲菲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赶紧笑着打趣自己:“这条领带你还带着啊,我当初的审美还真是不敢恭维。”
成小林的脑子不知为什么忽然晃过周漫舟一脸委屈地帮自己打上这条领带,送自己去参加学生会的样子,他笑了起来:“你说的审美也包括当初选了我么?”
只是,成小林笑的不是顾菲菲的自嘲,而是周漫舟孩子般的委屈神情。
这一切,被刚刚赶到,正准备让前台给成小林打电话的成小朵完全看在眼里。茶水间的玻璃门应该是早晨刚刚擦过,顾菲菲伸手抚摸成小林领带这个动作,成小朵看得一清二楚。
前台小姐手握电话问成小朵要找哪位,小熊见成小朵没反应,刚要代答,被成小朵一把拉开又重新回了电梯。这时,成小朵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道德困境,虽然她一直觉得周漫舟配不上自己的哥哥,但同为女人,这个时候的成小朵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也不免本能的支持一下原配,同仇敌忾一下“小三”。
小熊却劝她,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种事情还是留给当事人自己处理为好。那么,那几百块钱管谁借呢,现在进门撞见哥哥和前女友该多尴尬啊。
成小朵想了想,给周漫舟发了个短信:“嫂子,先借我800块钱应急,找到工作马上还你。”
周漫舟接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正在跟婆婆一起逛菜市场。手机响起前,周漫舟刚拦住李红付钱的手,掏钱买下一条昂贵的大黄鱼。而成小朵这条价值800块的短信,宣布了一种把自己当做移动ATM机的态度。
周漫舟趁李红跟北京大妈们围追堵截便宜西红柿的时候,躲在一边给成小朵打电话询问要钱做什么用。成小朵如实说了,并坦言,如果“嫂子那也没有现金,自己可以先用哥哥给的副卡刷一套化妆品再便宜卖掉。”想到成小朵来的这段日子,自家银行里的钱跟风干肉一样日渐萎缩,周漫舟恨得牙根痒痒,但又不好多说。她只叮嘱成小朵下次借钱,一定要先打招呼,她好提前做安排。
没想到,成小朵反而不高兴了:“反正这不都是我哥的钱么。之所以从你那借,是因为一旦跟我哥开口,我哥一定不会让我还了,那我多不好意思啊。”
周漫舟噎住了,脑子里组织了半天语言,终于憋出一句:“你哥没有义务赡养你。”
李红一边捡西红柿,一边支楞着耳朵把周漫舟打电话的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但她没想到成小朵才来北京这么短的时间,就搞出这么多事儿。她只当成小朵管家里要零花钱要习惯了,要到儿媳妇身上来了。但听见周漫舟最后一句话,李红有点不高兴了。
她故作轻松地问:“是不是小朵啊?她面试怎么样?”
周漫舟想想这钱还是得借,一边心烦意乱的操作手机银行,一边敷衍到:“挺好的,跟同学出去了。”
“上次留宿她的那个同学?”
李红冷不丁冒出一句,周漫舟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露馅,幸好这时候有一个摊位喊起了“便宜处理”,李红奔了过去。
中午,周漫舟要炒几个菜,李红拦了下来:“小朵和小林都不回来,咱娘俩简单吃点就行。”但转念一想,“还是把鸡炖了吧,你现在是要好好补补身子,不然等怀上了再补就来不及了。”
虽然婆婆忙前忙后的收拾鸡,周漫舟却一点吃现成的喜悦都没有,之前她对自己因别人而产生的“好妻子”“好老师”的身份甘之如饴,可一旦她发现自己对于婆婆来说只是“成小林的妻子”、“成小朵的嫂子”、“未来孙子的妈妈”,特别是当吃什么都取决于这种身份时,她有点别扭。
周漫舟借口要交水电燃气费,准备出门静一静。这个时候,门铃响了。隔着防盗门的铁栅栏,一个快递公司的小伙子要周漫舟签收包裹。周漫舟拆开发现是成小朵价值3000的网购皮包,想到即将随之而来的信用卡账单,愈发心烦意乱,把快递扔在沙发上就出了门。
儿媳妇的反常引起了李红的注意,她好奇地翻看沙发上的快递,购物小票赫然写着“包 ¥3288”。李红当然不会想到这个包是成小朵要周漫舟代收的,在她眼中成小朵从没买过超过300块的东西,当然了,那是十年前管李红要生活费的的成小朵。自从成小朵上班后,她的衣服鞋子就没下过300块,只不过,成小朵会有技巧的隐瞒一部分事实……因此,李红总是劝成小朵穿得好点,别总买假的。
眼前这只天价包,在李红的眼中折合成了如山的西红柿、如流水的嫩豆腐和若干条大黄鱼。想到之前周漫舟那句“你哥没有义务赡养你”,看到眼前这个3000多块的包。李红沧海桑田、怆然泪下了:周漫舟居然是这么能折腾钱、又这么自私的人,之前自己对儿子实在太不关心了,成小林在英国这些年一定没少吃苦……
周漫舟从银行拿着一大堆让人头疼的账单回来时,李红已经一路回忆到了,自己是怎样以瘦弱的肩膀在丈夫去世后扛起了整个家的重担。周漫舟对此全然不知,她头疼的只是,家里剩下的两万块钱现在已经变成一万出点头,并且只有几十块的“出头”。
作为一个有文化的婆婆,李红认为自己对儿媳妇的态度应该是春风化雨般的言传身教。因此吃饭时,李红旁敲侧击,提醒周漫舟“年轻人过日子……”。“日”字还没说完,魏然的电话就打来了,她帮周漫舟找到一个刚开张的国产小公关公司的面试机会。
李红一听是“公关公司”,思想马上不纯洁了起来:公关公司能是什么好人待的地方,公关啊,黑丝袜、坐大腿、陪人喝酒、哥俩好五魁首的那种嘛。
见周漫舟并没有马上回绝,李红心急之下一把抢过电话:“小魏是吧,我是小林妈妈。我们漫舟这段日子先不考虑出去工作的事儿,在家歇几天,等把小孩儿生好再出去。”
电话挂断之后,李红无比气愤:“你这个朋友怎么搞的,还叫你出去当舞小姐么!”
周漫舟哭笑不得,跟李红解释了公关公司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后,李红自觉面子上挂不住,将矛头转向劝周漫舟在家养好身体,好好“主内”。赚钱养家的事儿,交给小林去做。
“如果当年我有个男人能靠,我才不会苦哈哈的跟家长说小话,给人家孩子补课。我们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老师们下课开补习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儿,证明你上课讲不好,没本事。”
说起自己当年,李红又有点忆往昔峥嵘岁月,愁!
周漫舟一边听婆婆忆往昔,一边给魏然发了个短信,表示下午见面详谈。吃完午饭,周漫舟就赶紧出门去找魏然,李红千叮咛万嘱咐“工作的事儿一定慎重考虑”。其实李红根本多余叮嘱,以周漫舟严谨的治学态度,是出去工作,还是在家做全职太太,她基本已经有数。
工作的优点自不必说,缺点就那么一条:新工作需要一到两年的磨合、自我证明期,这期间不可能要孩子。做全职太太的缺点也不必说,优点只有两条:在家清闲,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
但周漫舟掐指一算,自断桥相遇开始,不算修炼千年的道行,自己已经比当年水漫金山的白素贞老多了。白素贞修炼千年,生个孩子尚且一波三折。自己一个凡夫俗子,怀个孕都难死人,生孩子不定遭多大罪呢。可见时间刀刀逼死花容月貌,不孝有三无后只能上吊。
魏然一见到周漫舟就急急邀功,说没听到她拍板,自己是断然不敢把这个工作机会拱手让人:“老板是我一个关系户,居然在人才招聘市场摆个摊位招公关,这不是开玩笑呢嘛。我力荐了你。”
但魏然发现,周漫舟的眼中写满了迟疑,让人有种表白被生硬拒绝的悲愤之感。
“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儿。我想了一下,还是先在家待一段时间,把孩子生了再做打算。”周漫舟说。
“再做打算!怎么打算?现在每年大学毕业的小姑娘跟收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包饺子都嫌素。你没有工作经验,又是孩儿他娘了,你还打算什么啊,你直接给你孩儿做打算吧。”魏然对于好友的自暴自弃很生气,皇上不急太监都急上火了,皇上还是不急。
这样一来,周漫舟更加不好意思,她心急就更要说错话:“魏然,你没结婚,不理解我的苦衷。”
周漫舟这句话如同一把冰凉的小手,狠狠地戳在魏然溃烂的伤口上:“我没结婚也不是我的错,人家有个在家安心带孩子的全职太太,我有什么办法。”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漫舟的脑袋里拉出一长串英文单词,在语言上,周漫舟的表现十分分裂,能说优美的英文长句,但在中文表达上却笨嘴拙舌。她只好把这归结为语言的差异——中文思考给人的反应时间实在太短了。
魏然叹了口气:“你要是看不上这种工作,认定你家小林能养你,我确实也不好强求,变得好像我跪下来要求你让我帮助你一样。不过漫舟,你家小林一个月的工资也就8000块吧?”
周漫舟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是吧。”
“8000块听着是不少,如果在你老家,能过得非常不错。但这里是北京,你算算你们每个月的开销,再算上将来有小孩的开销。就以你家成小林那种大方惯了的性格,你们没有月入两万你还敢要孩子?你生得起么。”
如果换了别人,这会儿肯定已经跟魏然挠脸、揪头发,互骂人体器官祖上先人了。但这正好是周漫舟和魏然能做多年好友的原因,魏然总是快人快语但绝对真心为周漫舟好,周漫舟也从来不把魏然的直来直去当羞辱讽刺。
“生不起也得生啊,不然怎么办呢。”周漫舟在心里默默算了个帐,魏然确实说得没错,此时,她已经全然没有那种“在家做全职太太”的“大不了”,但她想到成小林的保证,又坚定起来,“小林只是起步阶段,后面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魏然无奈地看着周漫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提前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