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1)
眼看别的员工都远远的在一边看热闹，谁也不好意思上前劝，成小朵果断上前，一把拉住正在丢人的姑娘，主动说：“买香槟色的吧，男的女的都能开，别为这么一点小事伤了和气，至少，他愿意给你买辆车，你说呢？
这下，正在争吵的情侣都有台阶下了，他们决定听小朵的，买了一辆香槟色的。别看一台车的提成有限，但刚巧经理在场，效果就不一样了，成小朵在经理考核算盘上的定位瞬间从“廉价劳动力”一跃成为“核心员工”。在三个月漫长试用期还未结束的这天，成小朵顺利转正了。
但是，这一天的忐忑并没有随着职场上的惊喜结束，小熊的电话始终未开机，成小朵内心充斥着紧张不安。她从一开始担心小熊跟自己闹分手，发展到担心小熊在外面出了事儿，以至于，她默默地为自己“居然在小熊死前还跟他发脾气”，难过了很久。
也许是因为愧疚，下班回家的路上，成小朵特意拐了趟商场，给小熊买了双比皮鞋还贵的布鞋。她心里祈祷着小熊不要真的生自己气，不要出任何意外。成小朵以为小熊会像以前那样，已经叫好外卖，在家等自己吃饭。她想着如果小熊还在生气，那她就五体投地讨饶。最好小熊已经把这件事忘了，她就可以把鞋送给小熊，两个人都为今天的转正高兴一把。
成小朵带着万千猜测推开了门，一瞬间，她发现自己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了，熊爱军同学压根没回来——或者说他回来又走了——手机在客厅里充电，桌子上放了一张字条：
“老婆，我和大胖他们去网吧打DOTA，手机没电了，你自己吃饭。”
字条下面很潦草地画了个熊头和一个吻，也就是说，熊爱军并不是跟自己赌气离家出走，更不是在路上被鸡钎了、马踩了、狗踹了……他就是出门轮锤子打DOTA忘了时间、手机没电。
最让成小朵伤心的是，不是说好了一起打DOTA么？那些誓言，都随风而逝了！
成小朵愤恨地冲到厨房，把新买的昂贵布鞋泡在了老抽里，不忘撒上一瓶陈醋。她在心里暗暗地骂：男人都是一样的说话不算数！
当天夜里，小熊回到家里，成小朵已经睡着了。小熊看见厨房里自己腌好的新鞋，十分愧疚。他试图叫醒成小朵，跟妻子和好，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小熊叹了一口气，在成小朵身边躺下。
几乎是在小熊的脑袋刚沾到枕头的一瞬间，成小朵的肩膀耸动起来，特别悲情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束缚了你的自由，那么咱们不如分开”。没等小熊回答，成小朵翻身坐起来，掏出一张《财产分割协议》：“兹有存款2万4千元整，一人一半，互不相欠。”
小熊看见这张财产分割协议，笑了：“老婆我错了，我不该背着你一个人出去打游戏，你上班那么辛苦……要不这样吧，这周末我带着你去网吧打副本啊？”
成小朵气已经消了，但依然不愿意松口：“那也不行，你错误已经犯了，我要离婚！”
小熊搂着成小朵：“别啊，那明年的迷笛、草莓、摩登天空你准备跟谁去啊？”
听到这里，成小朵决定原谅小熊了，她实在不想明年一个人以离异妇女的身份参加音乐节。两个人就这么嘻嘻哈哈的和好了，就像他们没有缘由的吵架一样。
仔细算来，成小朵也是奔三张的人了，李红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已经生了一个；周漫舟像她这么大的时候，第一波学生都拖家带口了。但现在的成小朵，即便已经嫁作人妇，却一点没有御姐的压力，依然我行我素的萝莉着。她偶尔也会成熟一把，豁文艺豁文艺的跟熊爱军同学谈谈人类未来、世界和平什么的，但很快，现实就会揭穿她的画皮，露出她天真的本质来。
几乎在一夜之间，北京的春天来了。
而周漫舟也迎来了她职场生涯中最重要的时刻，公司内部出现了一个晋升客户经理的机会。其实这次晋升，放在成小林失业前，周漫舟可能压根不会考虑：公司里的经理们哪一个不是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当了客户经理至少两年不能要孩子，做出业绩站稳了脚才能谈别的。可现在，家里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成小林从上次出来后，就一直赋闲在家，周漫舟不顶上，难道指望婆婆在家里带家教么！
为了竞标客户经理，周漫舟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些时候恨不得干脆不要睡觉，她还发明了咖啡就红牛的妙用，很是喝出了一番精气神，整个人像得了神经病一样精神抖擞。
竞标当天，周漫舟照例又是只睡了三个钟头，三杯咖啡因下肚，周漫舟觉得自己上能九天揽月，下能五海捉鳖。唯一的问题就是，在等待答辩的过程一趟趟跑厕所。
答辩结束了，周漫舟也耗尽了最后一点精神，差点晕倒。魏然把她搀扶到茶水间，热了一袋牛奶给她：
“你至不至于这么拼命啊？”
“每天一睁眼6000多的房贷，小林最近又没收入，你说我怎么办？”
魏然唏嘘嗟叹：“我说话你别不爱听啊，别人嫁人是找长期饭票，你嫁人怎么跟支援第三世界国家一样。”
周漫舟笑了，喝完牛奶，她已经感觉好多了，但她的心脏依然在胸腔里大力拍门板一样的跳动，她的手脚依然处于脱水一般的轻微痉挛状态，兴奋剂仍在她体内循环。
“最近，他又来找我了。”魏然看似不经意的说。
周漫舟当然知道这个“他”指得是有妇之夫，那个让魏然莫名其妙做了小三的男人。
“你不会再上当了吧？”
“怎么会呢，我又不傻。”魏然略显心虚的说。
有那么几秒钟，周漫舟几乎信了，但她看着魏然的眼睛，很快绝望了。
自周漫舟进入青春期以来，她就像所有女人一样，本能的对第三者恨之入骨，无论是电视上的法律案例，还是网络上的诛三帖，她都能与原配夫人同仇敌忾。但女人往往就是这样，她们在面对自己的朋友时毫无原则。比如这个时候，周漫舟和魏然沉默对视五秒之后，周漫舟忽然像放下负担一样说了一句：
“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站在你这边。”
于是，在这场与全世界对立的爱情里，魏然认为自己至少赢得了周漫舟的那份支持。
两周后，竞标结果发布，感谢速溶咖啡与功能饮料的大力赞助，周漫舟成功了，她顺利的成为主管传播的客户经理，与魏然平级。此时已是四月底，不知不觉中，周漫舟已经独立支撑家庭重担近半年。而与之相对应的，成小林的挫败感也越来越强烈，他甚至有一些害怕重新面对外面的世界了。
但，成家这种经济地位的变化，直接的受害人并非辛苦的周漫舟，或者受挫的成小林，而是李红。她看着儿子日益萎靡不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为了庆祝儿媳升职成功，李红主动提出，请刘冬和魏然到家里吃个便饭，一起庆祝一下。
整整一天，李红忙里忙外的准备家宴，成小林想插手帮忙，都被她拦了回去：“你别管，你继续上网忙你的，顺便看看有没有公司招人。”
看着母亲佝偻瘦小的身影，成小林油然而生一股怨气，但他又不知道这股怨气该怪在谁头上：他恨自己无能，也埋怨妻子凭什么任由母亲这么“做牛做马”。
李红心里倒没这么觉得，她一直认为魏然是社会栋梁、精英人士，没准能给小林提供什么工作机会。或者至少，让刘冬能张口重新带着小林去创业也好啊。
做母亲的苦心，是成小林无论怎样也想不到的，多日与母亲厮守灶台的生活，让成小林酝酿出了一场大爆发。
当晚，周漫舟和魏然下班过来，李红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菜。见刘冬和成小林推杯换盏，周漫舟好意提醒了一句：“少喝点。”
这句话让成小林很不开心：“在公司没管够，还管到家里来了。”
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僵住了，这句话开口，成小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为了面子，他应坚持摆着臭脸。当着两个外人的面，周漫舟和李红都觉得很尴尬。李红赶紧低声劝了成小林两句。
见成小林不说话，魏然一屁股坐到成小林旁边，拿过酒杯：
“知道你心里憋屈，那也不能拿媳妇撒气啊，你家周漫舟为了还房贷，每天加班，咖啡就红牛，差点没喝死。这么好的媳妇，你上哪找去啊。”
成小林本来就后悔自己说了风凉话，经魏然这么一说，更是不好意思。但他仍不愿主动跟周漫舟道勤，这个插曲在刘冬的插科打诨中很快过去了。但是在李红看来，失业的事情已经严重影响了儿子的情绪。
晚饭后，送走魏然和刘冬，李红干脆把儿子和儿媳撵出去约会。自己掏出了小账本在家做起了会计工作，为了让儿子挺起腰板做人，李红决议，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花周漫舟挣来的生活费。
春天的晚上，虽然风已经不再刺骨，但还是有点凉。成小林和周漫舟看了回国以后的第一场电影，散场后，两人牵手走在深夜的路上。成小林忽然想起了自己大学第一次见到周漫舟的情景，也是这样一个春天，周漫舟还带着冬天的帽子，满头大汗的跑到自己面前，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师长，我是宣传部新来的同学……”
“那时你为什么要叫我‘师长’呢？”成小林诧异地问。
“我又想叫你师兄，又想说学长，一着急，就变成了‘师长’。”周漫舟尴尬地回答，“学长比较洋气嘛。”
成小林大笑起来，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周漫舟以为成小林并不在乎当时的自己，却没料到当初的细节他都记得。周漫舟看着这时的成小林，又重新找到了初恋时的感觉。
也许是星座影响了两个人，也许是关于未来的勇气又被春天的微风点燃。沉寂过一整个冬天的成小林，在周漫舟的鼓励下，决定重新上路。他放下面子，找到刘冬，提出了自己的创业新计划。虽然感觉上有点不厚道，在小林上天入地的这段日子，刘冬一个人苦苦支撑未果，工作也丢了，四处给人当高级打工仔。当初成小林甩开刘冬独活，现在落魄了又找人帮忙，但刘冬还是决定接受成小林入伙两人决定再次出发，重新开始组建自己的公司。
五月，成小林号从周漫舟码头重新起航，随之而来的是家庭气氛又重回往日的温馨，投入工作让小林精神面貌为之一振，天天早出晚归的他告诉漫舟，只要这次的项目成功，他们就可以重拾生子大计，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晋升客户经理的周漫舟也得到了新上司的赏识，并承诺她有望竞争新汽车客户的项目经理。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同样的承诺也给了魏然。
就在这个一切都充满希望的季节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暂停了所有中国人的时间，举国哀伤。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为灾区做一点什么，电视新闻滚动播出不断团体、个人组织各种活动帮助灾民。
这一天，周漫舟刚组织完公司的赈灾捐款活动，回到家里想跟小林商量给灾区捐一顶帐篷的事情，却意外的发现，小朵和小熊回来了。小朵好像是刚哭过，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周漫舟不以为意，在这个哀伤的初夏，哪个中国人没哭过几场呢。
“妈，你帮我劝劝他。”小朵一脸无助的看着母亲。
但李红坐在两人中间只是叹气，小熊略显不满的看着妻子。在三人简短的交谈中，周漫舟明白了成小朵和小熊闹别扭的原因：小熊打算作为自由摄影师跟着记者队伍去灾区。
“你这个自私鬼，你要是死在里面了，或者缺胳膊断腿，我怎么办！”小朵见搬出母亲不管用，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你不自私，你不自私就不会只记着你自己。”小熊一句话就把小朵撅了回去。
成小朵无力反驳，她颓然坐在沙发上，大眼睛瞪着天花板，眼泪扑扑漱漱的不停往下掉。周漫舟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一句话，没有恐惧就没有爱。她当然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大义凛然地劝成小朵放小熊走。但如果换了她自己，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成小林去任何有危险的地方，哪怕这个地方是全人类都觉得成小林应该去的。
小熊见成小朵不说话，半开玩笑地哄她：“就你这样的，放在抗日战争的时候，敌人还没上辣椒水呢估计你就招了。”
说完这句话，小熊好心好意的凑上前来，想用手给小朵擦干眼泪。成小朵“啪”地一巴掌打开小熊的手，这一巴掌是如此的不留余地，声音大到在场的三个人都楞住了。小熊疼地嘶嘶抽了几口凉气，成小朵丝毫不为所动，撂下一句狠话“你要敢走，咱们就离婚！”
小熊没有生气，没有暴躁，他轻轻地对成小朵说：“既然你同意了，媳妇儿，那我走了。”说着，熊爱军提起自己的相机包，轻轻地带上了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