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应该杀了你,贱人!”
苏子瑜脑袋还疼得厉害,但是对方浓重的恶意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
“蒋尧安,你连顾洵都杀,你已经没有人性了!”
“哼,人性?不妨告诉你,我第一次杀人是在21年前,你以为真正的庄时叙是怎么被李立东他们当成阿让的?是我推他出去的,不然大家都得死。”
苏子瑜呼吸急促,胃里一阵恶心。蒋尧安这个人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脑袋沉得厉害,她却顾不了这么多,整个人就着躺下的姿势,忽然一扫腿,将蒋尧安掀翻在地。
然后,她一个打挺迅速起身,膝盖顺势磕在地面,上半身拱起,手肘往下砸向他脖子。
蒋尧安做出一个惊人的动作,他不顾枪伤,左手成爪抓在了苏子瑜头发上,力气依旧大得惊人,直接扯着她往前一扑,脑袋从他颈窝伸出面向岩石。
他双脚用力一蹬,从苏子瑜身下出来,左手仍然扯在她头发上,右手扔了匕首,一起去拽头发,死命拉着就要往地上磕。
——“你姐姐是被我抓着头发硬生生把后脑磕在地上重伤而死的。”
被迫砸向地面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那个晚上,颅骨破碎的声音。
愤怒像是一把火烧在心口。她忽然反手以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角度攀上了蒋尧安的手,然后整个人不顾头发撕扯,往左侧一闪,同时一把抓起地上掉落的匕首,双脚用力一铲令他摔到身前,右腿一跨骑了上去,匕首也随之落下。
蒋尧安伸手握住她手腕,男女有着本质上的力量差,这种无法施展灵活招式、只能拼力量的情况下,苏子瑜劣势明显,那双大手几乎折断她的手腕,一阵骨折般的剧痛里,她手上不由一松,蒋尧安卡准时机立刻夺刀,手腕一转,直接对准了苏子瑜。
苏子瑜一惊,情势危急已经容不得多想,左手迅速握住刀刃,金属刺进皮肉,不过瞬息整只手便已鲜血淋漓。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匕首一寸一寸地靠近心口。
“子瑜!”
庄时叙爬上高崖便看到浑身浴血的顾洵,还有不远处那惊险的一幕,只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迅速冲上前,死死抓住了蒋尧安握利器的手。
“二哥,松手!”
蒋尧安神色暴戾,已经处于失控边缘,只见他力量尽数压在右手上,左手手肘顶向庄时叙。
庄时叙没有防备,整个人往后倒去,心口一击痛得他后背冷汗冒了一茬。
而匕首已经刺进了苏子瑜的衣服,庄时叙赶紧翻身,再次扑了过去,一拳砸在蒋尧安腋窝,迫使他泄劲,而就在这力气一滞的瞬间,他没有任何迟疑,将蒋尧安的手向内一折,刀刃立时刺进了他心口,鲜血溅了庄时叙和苏子瑜一脸。
苏子瑜力竭,身体向旁边倒去,滚了两圈才停下,她喘着粗气,一时竟爬不起来。
——
庄时叙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二哥……”
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他的脸色尽是茫然和无措。
“咳咳咳……”
一旁响起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是顾洵。
庄时叙回神,他似乎站不起来,跌跌撞撞像是扑过去的,“小六,小六!”他伸手去按顾洵的伤口,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像是喷泉涌在掌心。
顾洵早就奄奄一息,看见庄时叙却是弯起了嘴角,笑了,“阿让,刚才……我没有让二哥伤她,我看得出来,你看她的时候,就……就像我在看依依一样……”
他声音好轻,庄时叙要俯下身才能听得清。
“小六……”
顾洵从衣服里拉出项链握在手心,眼睛里似乎感觉到了光,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乌云散开,阳光重归的一幕。
“阿让,下辈子……宋叔叔、宋阿姨、二哥、三哥、五姐……我们还做家人……”
庄时叙喉咙涩得厉害,哑着嗓音应:“好。”
大地的光重现,而男人眼睛里的光却永远熄灭了。
——
苏子瑜手撑着地坐起来,抬眸,看着男人缓缓走过来。
庄时叙身上都是血,顾洵的、蒋尧安的。他就站在面前,居高临下,沉默地看着她。
风里有泥土的气味,和血腥气融为一体,浓烈得令人作呕。远处警笛呼啸,一阵一阵直钻到人心底。
苏子瑜有些恍惚,头疼得厉害,强忍住呕吐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曾与她一起并肩过,她从不愿怀疑他,可最后偏偏就是他。
而在刚才,他却又救了她。
“你逃不了的,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苏子瑜压下异样的情绪,垂着头,声音冷冷的,像是倒春寒一般料峭逼人,“宋——清——让!”
这个名字一直在唇齿间逗留,从昨日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她便下意识地排斥,不愿意喊。可如今这出口的瞬间回忆立刻变成无法控制的沙暴在脑海里窜流。
——务源中学的电脑教室里,光影参半,他伸出手,温和有礼,“苏警官,别来无恙?”
——平安夜的欢笑声里,他说:“只愿与明月清风相伴,无纷无扰。”
——漫天柳絮下,他转身望来,眉目清隽,分明已过而立,却仍是少年干净澄澈的模样,一声“子瑜”叫得人心头一软。
过往种种,恍如还在昨日,美好的记忆悠长连绵,破碎却只需一瞬——从来就没有庄时叙,一切都是假的。
他是宋清让,从地狱里爬出来,一心只想报仇的宋清让。
庄时叙蹲下来,周围荒芜空寂,鲜血遍地,他脸上有泪,而是神色却格外平静,面容清隽雅致,像是淤泥里开出的莲花。
“我没有错。”昨日他们谁都不愿多谈,可如今大概是最后一次谈话了,“子瑜,你是警察,信仰正义,相信法律。但是你不知道,正义是会迟到的,而这迟到的代价是人命。我们等不及,那场火一直都没熄,燃烧在这里。”
他指了指心口,嘲弄地笑了下,“它每天都在折磨着我们,只有那些人的血能浇灭。我……也很想一直做庄时叙,可我不是。”
他说得那样轻,那样令人动容,“我不是啊,子瑜。”
苏子瑜忽然觉得很冷,风中像是藏着冰渣,刺着身上的每一处地方,“不需要这样的。”
不需要这样的,明明一切都有办法挽回,为什么……
她忍不住颤抖,全身都很难受,密集的痛冲破毛孔叫嚣着,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身体里缓慢地渗出来。
神智混沌里,她茫然地转头,远远地看见山下警笛闪烁。苏子瑜迎着光看着打头的一辆车,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阿楚……
——
裴楚一直将油门踩到底,紧凑型的小轿车活脱脱开成了山地越野。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觉得慢,慢得他心里发慌。
子瑜,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再等一等……
——
苏子瑜的唇上血色褪尽,脸色难看得厉害,庄时叙惊觉不对,“子瑜?”
身体越来越沉,像极了很多年前,被父亲刺下一刀绝望躺在雨幕中的感觉。原本就被血染透的衣服上,颜色似乎更加鲜艳了。
庄时叙平静的神色终于被打破,慌乱地伸手扯开她的衣服,“二哥刺伤你了?伤在哪里?!”
苏子瑜听不真切,声音都是重音了的,模模糊糊听得人头疼。
胸口的衣服都被撕开,低下头,靠近心脏的地方一股一股的血不停地冒出来。
原来真的被刺伤了啊。
庄时叙呼吸急促,小心地将她放平到地上,“坚持住!裴楚就要来了,他马上就要来了,你不是想见他吗?!”他脱了里面干净的衣服,折好,用力按在伤口处止血。
苏子瑜疼得脸色发白,却是虚弱得一声也喊不出来。
额头涔涔冷汗,头发湿得厉害。她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一只大手拽着她往黑暗里拖。
“子瑜,别睡!别睡!”庄时叙的声音都变了调,嘶哑的、艰涩的,“子瑜,求你……”
苏子瑜看着他,目光里有淡淡的疑惑和茫然。
警笛声越来越近了,似乎已经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苏子瑜伸手要推他,这一动血便又在涌了。
“别动!”庄时叙大喊,用力抓着她挣扎的手,“不要动!”
苏子瑜不明白,警察马上就要来了,他为什么不逃……为什么这么害怕她死去?
“那年,朝我扔橘子的小男孩是不是你?”
“是我。”
苏子瑜静默片刻,然后轻轻弯了弯嘴角,“是吗......谢谢你啊,欠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说了。”
谢谢你温暖过我的童年,虽然隔着久远的时光,还是想要对你说一句——谢谢。
苏子瑜撑着坐起来伸出手臂,缓缓抱住了他,“时叙,结束了。”
她说“时叙”,像以往一样,仿佛他们还是朋友。
庄时叙一怔,然后用一只手尝试着回抱,像这些年唯一美好的梦一样,相拥的感觉令人眷恋,他不敢用力,轻轻地、轻轻的,仿佛一不留神,梦就会碎。
“子瑜,对不起,我骗了你,伤害了你姐姐,”他把下巴抵在她肩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另一只手拿起地上钱书怡给苏子瑜的那把枪遥遥对上了不远处挣扎的李立东。
“等杀了李立东,就彻底结束了,我……”
他没能说完余下的话,声音戛然而止。
苏子瑜松开手,低头,刚才伤了她,又杀了蒋尧安的那把匕首,现在深深刺进了庄时叙的腹部。
血流得很慢,被匕首尽数堵在身体里,庄时叙的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都褪尽了。他似乎是痛极了,牙关紧咬,可是却并未低头看一眼,只是重新举稳了手枪。
“砰——”
枪声乍响,李立东浑身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然后,苏子瑜看见他把枪口转了回来,他想杀了她吧?
可是她想错了。
庄时叙将枪转了个位置,然后塞到了苏子瑜手里,枪口就抵在自己身上,“子瑜,是我杀了江亦姝,我把命赔给你。”
苏子瑜握着枪,直直盯着他,似乎想从那张脸上找出答案,“为什么……”
庄时叙笑起来,浑然不在意腹部的伤口,也不在意那枪口,一直以来活着的信念随着李立东的死彻底散了。
他解脱了。
“子瑜,你不知道,真好……”
苏子瑜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见他忽然伸手摸进了口袋。
那是一张泛了黄的包着塑封的书签,被他的手握住立刻就染了血,“这个,送给你。”
苏子瑜接过来,最最普通的书签,印着卡通人物,可是翻到另一面……
是素描,当年那个男孩在窗户里往下望,看到奇怪的女孩,忍不住画下了她的模样。
铅笔勾勒出干净纯粹的痕迹,孩子的笔触稚嫩青涩。
庄时叙将它保存得很好,贴身地放在最靠近心脏的口袋里,沉淀着无声纯净的情意。
苏子瑜像是意识到什么,可转念又什么也抓不住。
有很多画面在脑海中重复出现,她想起了那扇六格的旧式玻璃窗,想起了戴着口罩瘦弱的男孩,还有如火如荼盛开着的枫树林。
这一切在回忆里汇成了美丽的画卷。
庄时叙也记得那一天吧,所以才会将书签留存至今。
那个时候的他们怎么会想得到,多年以后,故人重聚,没有惊喜,只有死亡和鲜血相伴。
真是,世事难料。
——
蒋尧安在剧痛中醒过来,就在刚才,他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朝华熟悉的小院子,有温文尔雅的宋叔叔,有美丽和善的宋阿姨,还有那些分明没有血缘,却胜似亲兄弟亲姐妹的家人。
朝华被焚,世间再无家园,从天堂到地狱,不过瞬息。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小小的院落,对他们这些无根的浮萍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光,是漫漫黑夜里救赎的光。可是有一天,它熄灭了,黑暗重临。
而他,就这样在黑夜中迷失了自己。
不!他没有,他只是想报仇!
鲜血混合着冷汗粘在睫毛上,蒋尧安艰难地睁开眼睛。
身侧的李立东早就没了呼吸,而不远处庄时叙单手虚抱着苏子瑜,一把枪横在两人之间。
都是这个女人……
如果没有她,当年庄时叙就不会对江亦姝心软导致自己重伤,***全线推迟,也不会有今天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