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无声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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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当初我不敢反抗

刚才吃包看戏的某人立刻不说话了,讪讪地摸着鼻子。

过了会儿,他身子微微前倾,脸也不板着,反倒是笑了,“诶,我救了你,有什么表示没,要不以身相许?”

苏子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手掌抬起扬了扬,“巴掌!”然后朝刚妹喊道,“带傅军先上车。”

她转身往回走,黑色夹克外套上沾着尘土,东方曦光微暖,镀在她头发上,身上,淡淡的一层金色柔光。

看着她背影渐远,裴楚挂在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一只手抚在腰侧,微微弯了腰。

——

苏子瑜等人带着傅军先回了警局。

裴楚的车停在不远处菜市场外,拉开车门坐进去,他眉头狠狠蹙了一下。

摊开左手掌心,有斑斑血迹,是从那把水果刀上抹下来的。

他抽了张纸巾随手一擦,然后开始解西装扣子,里头白色衬衫已经染红了一块,撩起一看,腰上血迹模糊里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还在潺潺流着小股小股的血。

“嘶!”纸巾才在周边擦了一下,疼痛就一股子涌来,愣是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妈的,那破刀还真利。”

这时,手机响了,闪烁的屏幕上跳跃着“仲越师兄”四个字。要说裴楚这辈子最服谁,那肯定就是仲越了,这位曾经的国内第一刑警对他们那一届的人来说就是信仰一般的存在。

“师兄?”

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阿楚,你说的那个人我找到了。”

裴楚手一抖,正好碰在伤口上,疼得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阿楚?”

“没事。”裴楚侧身去后座拿医药箱过来,无意瞥见一个纸袋,里头装着的是苏子瑜的冲锋衣,他目光蓦然柔了一瞬。

拎了医药箱放到副驾驶上,却不打开,只是握着手机问,“他在哪儿?”

“索马里,我已经联系上了,你别急,他说很快就会回国,到时候会亲自联系你。”

挂了电话,裴楚靠在椅背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腰上再次传来钝钝的痛才回神,单手打开医药箱,从里头拿了酒精棉倒在手里,一股脑儿全摁在了伤口上,酒精刺激的痛感翻倍地增长。裴楚咬着牙,后背都是冷汗,可他的脸色却是沉得像打翻的浓墨。

——

刑警队。

审讯二室里,傅军驼着背僵硬地坐着。心知大势已去,面对警察的问询还算配合。

傅军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由妈妈抚养,和很多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他知道读书是走向成功最有用最快的方式。

他从小就刻苦,中考前夕每夜都看书复习到深夜两点才睡下,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上了全市排名第二的翟海高级中学。

为了便于照顾儿子,母亲顾不上家里农活,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又找了一个洗菜工作。日子虽然清苦,但母子俩心里都有盼头。

在那个有钱孩子扎堆的班级里,傅军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初入高中的他甚至无数次憧憬日后大学的生活。然而这样的憧憬被一次小小的意外打破,他在发本子时无意扔到了班里小霸王的脑袋上。

那“刷”的一声,听得他自己都心头一颤,果然,那个人怒了,一脚过来就踹翻了他。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一脚不是结束,而是噩梦的开始。

说到这里,刘乐佳问:“你早就知道宋东亮的行为,为什么一开始不阻止?”

傅军闭了闭眼睛,“当初我不敢反抗,现在更不会。”

大抵许多长期处于暴力状态下的人都会如此吧,越是被欺负就越不敢反抗,一直这么默默忍受着,容忍着。

“那你为什么要杀宋东亮?”

这个问题让傅军浑身颤了一下,“你有被人掐着脖子摁到水里过吗?有被人用围巾拎着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地上过吗?有被人勾着脖子一上来就是一巴掌过吗?我重复着活在那个噩梦里。”

他顿了顿,情绪有些激动,“我受够了!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这么作践人?不是爱掐脖子吗,不是喜欢威胁别人吗,”说着就比划了一个割喉的手势,“既然这样,那我就砍了他的头,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脖子吧。呵呵……”

不止里面的人,外面围观审讯情况的同事也都愣住了。

被一个动作刺激到,只是因为这样吗?

曾经有项研究表明,遭受虐待的孩子更可能成为欺凌者,不是说他们不知道被别人伤害是什么感受,而是他们早已学到了以暴力的方式去表达愤怒。

而傅军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我打破那个梦了,再也没有人欺负我,再也没有人让我活得像条狗,哈哈哈,我要把那些人都杀了!让他们都看看自己的脖子,哈哈哈!我终于,终于摆脱了!”

每一个长长的夜里,那些纠缠不清要将人逼疯的记忆,终于都被他亲手撕碎了。

只有他欺负别人,再也不会有人霸凌他了。

“为什么把事情嫁祸给方迁?”

“你们在怀疑方迁了啊,既然都怀疑他了,那就干脆将他当成凶手吧。杀了宋东亮之后,换下来的血衣还有凶器我不敢随意处理,都放在办公室里。你们带走方迁之后,我悄悄把砍菜刀塞到了书堆里。”

和刘乐佳一同负责审讯的二蛋问:“砍柴刀那么大,你不怕被人发现吗?”

“没办法,那把裁纸刀是和同事借的,除了断了一角外,手柄上还刻了名字。我怕会被发现不敢将它交出去。”傅军抬眼看他们,忽然笑了一声,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十多年了,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呵呵……”

——

面对傅军的杀人动机,众人一时都不能反应。

梁耀辉长长地叹了口气,“造孽啊……”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是说傅军被长期虐待可怜呢,还是该说惨死的宋东亮值得同情?

刚妹反射弧比正常人要长,一时体会不到大家的感慨,只是好奇地问:“傅军是怎么离开学校的呢?”

“他根本就没有离开学校。”

裴楚拎着钥匙,从外头走进来,脸色隐隐有些白。

“傅军性子绵软,存在感低,也许是真的巧吧,16号那天他没有开车,当晚杀了宋东亮之后就留在了学校,保安巡逻看见停车场空了,自然觉得老师们都走光了。

“而且第二天是剪彩仪式,学校人员混杂,他是学校老师,混在人堆里自然没人怀疑。”

苏子瑜微垂着头,“他是利用了人的思维惯性,我们一直揪着凶手是如何离开现场这一点不放,却没有考虑过他一直就在。”

——

凶手落网了,但大家心里头却都跟压了块石头似的,沉默地做着收尾工作。

因为让庄时叙直接撬了傅军的锁不合规矩,戴局长把裴楚叫去办公室装模作样说了一顿。

回来的时候,看见苏子瑜站在饮水机前倒水,心不在焉的样子,水都快溢出来了也不见她关。

“哎,想什么呢?”

他快步走过去关了开关,小股热水洒在手背上,烫得皮肤一个微颤,他没在意,不动声色地把手插进了裤袋里。

苏子瑜没拿杯子,直起腰看他,“我在想傅军。”

“案子水落石出,你还想他做什么?”

“我们总说暴力是一种罪恶,”她声音一顿,又道,“可是忍受暴力未尝不是另一种罪。”

裴楚另一只手拿了杯子塞给她,“诶诶,苏子瑜,你可别拿这种语气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粗粝的指尖擦过掌心,苏子瑜只觉得有些痒,待听清他的话,默默伸腿踢了他一脚,“没正经!”

苏子瑜转身走了。

裴楚还怔在原地,腿肚子上那点子痛还没散呢,苏子瑜那块冰坨子竟然也会干这种事儿?他越想越乐,忍不住就笑了,笑得很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