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无声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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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这家店啊,风水不好!

“哎,这天怕是又要下雨了,得,晚上看来是不用开门了,反正也没什么生意。”

虽然店铺在村子里,但周边都是大大小小的竹席加工厂,对面还有拆迁小区,按理说吃饭的人不至于没有,但和旁边几家店比起来,这小饭馆的确是冷清得很,裴楚顺口就问了一句,“老板你这厨艺还可以,怎么就生意不好了?”

“哎哟,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啊,可不就是倒霉,这家店啊,风水不好!”

裴楚:“……怎么说?”

老板反倒没了刚才滔滔不绝的架势,垂眼沉思了好一会儿。周围分明没什么人,他还是谨慎地前后瞧了瞧,这才道:“你们看见后面那个院子了吗?”他手往后一指,声音刻意压了下来。

后厨的门没有关,目光往前,从后头的窗子里可以看见外面一个荒废已久的小院,里面是一幢最普通的二层自建房。

“那里面啊,死过人,”老板觉得冷似的搓了搓手,“杀人分尸啊,太惨了。”

苏子瑜正在喝汤,乍然听到这句,手一抖,勺子一下子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汁洒了一身,她跟没看见似的,愣了一小会儿,就继续低头喝汤了。

倒是裴楚急急抽了两张纸巾过去,“小心点。”转头又去问老板,“杀人分尸案?”一个刑警的职业习惯,他对杀人案的话题明显感兴趣。

“哎哟,都十八年了,当时这案子在整个市里可都轰动得不得了。那时候还没造外面那公路呢,我家就在这地儿,还是老房子,和后面那院子一样,自己家建的。我们村子啊,以前就那户人家里有一个木匠,大家都管他叫木头。我比他小,从小跟在屁股后头喊哥。出事那段时间我准备结婚,还叫了木头哥打家具哩。

“木头哥这人啊,老实、能干、踏实。六七十年代知青下乡知道吧?我们村里啊也有城里来的知青,最后一批下来的知青里有一个姑娘特漂亮,这十里八村没结婚的大小伙子都喜欢她。知青返城的时候,她啊据说是没了亲人回不去了,后来就嫁给了木头哥,你说这原本多好的事呀。木头哥有手艺,能赚得了钱,他们结了婚生了孩子,一切都好好的。

“可是有一天,有一个男人忽然来到了村里说要找失散的恋人,这个男人呀正是姑娘的初恋。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只是后来下乡之后失散了,这一晃好多年咯,谁知这男人竟死心眼得很,一直没结婚到处找这姑娘。姑娘本来就不喜欢木头哥,后来实在是生活不下去,没了办法才结的婚。

“她心里啊一直有别人,这恋人找来她哪里还愿意好好和木头哥过日子,最后竟是跪在地上求着木头哥放她离开。

“大概是这件事打击到木头哥了,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整个人都老了十几岁似的。十八年前,村里有人给木头哥介绍了一个对象,也是天意啊,那个女人一边和木头哥处着,一边在外头还有相好的呢,不知道木头哥是不是想到了以前嫂子那档子事了,他竟然把那女人给杀了呀,而且还分尸埋进了自家的大花盆里。

“事情没查明白前,我还去过他家好几次呢,那花盆里的花啊,开得是真好看,后来回想,实在是瘆得慌。

“我刚不是说那年准备着结婚吗,事发那天啊,下了好大的雨,我发现新家具里有个柜子门开不利索,反正两家离得近,我打着伞就去找木头哥了。刚进门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木头哥的女儿横躺在院子里,胸口那儿汩汩冒着血,把地上的雨水都染得通红。木头哥手里攥着把滴着血的水果刀,扬着手就要往小姑娘身上捅,他这是要杀了自己的亲女儿啊。

“我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没等拦他多久,就听见外头一阵又一阵的警铃声,好多警察冲进来。有的按住木头哥,有的去救小姑娘,有的啊挖出来碎尸,里里外外不是警察就是看热闹的村民,场面乱得不像样。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木头哥杀人的时候小姑娘亲眼看见了,事后找机会报了警举报了自己的亲爹,结果不碰巧正好被木头哥撞上,发了狠就要杀人灭口啊。你说说,这造的什么孽啊……”

一口气说了这么件遥远的旧事,老板忽然就觉得有些伤感,手上瓜子也不剥了,摇着头直叹:“都是命啊。”

裴楚来宁城时间不长,这些时隔已久的旧案知道的不多,不知不觉就认真地听完了,“那小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救回来了,可是有个杀了人的爸爸,又没亲人帮衬,日子过得难啊,”老板叹气,“我也没能力帮她,大概几个月后,有个人来村里收养了她,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当初能多帮帮她就好了,可我也怕啊。那年头,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谁都怕,而且小姑娘心又狠,报警抓了自己的爸爸,村里人都说,她和她爸一样,心肠硬着呢,以后指不定也杀人……对不起她啊,都是我们糊涂……”

“人之常情,你不用多想。”裴楚说道,就是搁在现在,杀人犯的亲属都会受到别人异样的目光,更何况是当年呢。

“理是这么个理儿,”老板苦笑,“不过人老了总爱乱想,小姑娘现在应该也跟你们差不多大了,要是能再见到她,真想好好和她说声抱歉。”

苏子瑜一直低着头,鲜美的肉汤在口中化为苦涩的味道,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救了她的命,不需要觉得抱歉,是她……该谢谢你。”

当年大雨混着鲜血迷了眼,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雨珠打落,看着那个男人举着刀再次要刺下来,她想:死了也好。

可是忽然就听见惊呼,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扑过来挡住了男人。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欠着一声感谢。

谢谢你。

——

外头又进来一桌客人,老板去了后厨忙活。

苏子瑜已经没有胃口,被人揭开的往事血淋淋铺展在眼前,心口那道抹不去的疤隐隐作痛。

耳边裴楚在问:“你要不要喝水?”

她茫然地点点头,“哦。”

裴楚奇怪地看她两眼,这才站起来去前面冰箱里拿矿泉水。

冰箱就摆在后厨门口,苏子瑜看着他的背影,不能控制地又看了看窗外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小院。

放下筷子,她起身走了出去,绕过长长的一排店铺走进村子,她跟着记忆往左拐了弯,先是看到了一片小竹林。继续往前,视野忽而开阔,院子铁门关着,上头早就生了锈,越过栏杆间隙往里看,院子里走廊下蛛网密布,落叶枯枝掉了一地,荒凉得像是惊悚片子里的鬼屋。

她没有进去,只是在院子口的台阶上坐下来。

天色越来越沉,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风很大,吹在人脸上刀割一般,她戴起帽子,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神色麻木地发着呆。

裴楚一手一瓶矿泉水找来的时候就看到苏子瑜这副模样,先是狠狠愣了一下,然后就有些火,“喂!苏子瑜,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我给你去拿水,你倒好不声不响地走了,我还以为你被拐了呢!”

苏子瑜不想说话,头也没抬。

裴楚觉得不太对,矿泉水往旁边一扔,然后就蹲了下去,“你怎么了?”

“阿楚,你先回局里,把顾洵的事儿查查清楚,然后再去Wait协会看看,问问U盘……”

“停停停,”裴楚听得一头雾水,赶紧打断她,“什么叫我先回去,那你呢?”

“我要去个地方,你批几个小时假给我吧。”

案子当前,工作狂一般的苏子瑜竟然要请假,裴楚很是诧异,更多的是不放心,“请假没问题,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这个天马上就要下雨了。”

“不用。”

“喂,这时候你犟什么?下雨天你自己能去哪儿,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风雨欲来,裴楚心里也急,苏子瑜害怕下雨,这种鬼天气里他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留下。

“行了,我把你送回市里总可以吧,这地方出租车也不好打。”他说着就要去拉她起来。

苏子瑜心情不好,耐心也差得很,想也没想就拂开了他的手,语气冷淡,“裴楚,我们只是搭档,你别多管闲事。”

哪怕性格冷硬成苏子瑜,这种话都是从不轻易说出口的,因此话音才落心里就后悔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对面,裴楚却是一听就火了,少爷脾气噌噌地上来,“苏子瑜!”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憋屈得很!为了这个女人他什么傲气、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从学校一路跟着她到现在,就是想有一天可以慢慢走近她心里,让她接受。现在倒好,十年同行换来这么一句话,真是良心都喂了狗了!

他想到以前在书里看到的一句话:这世间所有的爱里,唯有得不到回应的那种,最轻贱,最不值钱。①

可不是嘛,把一颗真心放到她脚底下任由她踩,犯贱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裴楚气急反而笑了,“对,不就是个搭档么,你爱怎样就怎样,爷不伺候了!”

也是真气得狠了,他说完转身就走,连丝犹豫都没有。

苏子瑜轻轻抬起头,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嘴唇嚅动了一下,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

天边乌云聚集,处心积虑地谋划着一场大雨。

苏子瑜坐到腿都快麻了,才慢慢站起来。

这个点,村子外本就人少,更何况天气又如此糟糕,乡间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一路往南,能看见一大片农田,冬季田地里植被少,只有远处几个蔬菜大棚清晰可见。

田地最边缘,靠近山脚的位置,有一大片香樟,萧瑟枯黄的天地间唯有那处绿意盎然。

那是,村里的公墓。

苏子瑜没有进去,远远地就停了脚步,她在一段田埂上坐下,然后摸出口袋里小小的备忘录本子,撕了一张又一张,慢慢地折起来纸元宝。

“爸,你恨不得带着我一起死吧?可惜我命大,还做了警察,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她一边折着一边低声地说话,记忆里从母亲离家后,他们父女就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现在他死了,倒是能好好地说上一说了,“姐姐死了,被人害死的……要是我当初回去和林爸爸一起查就好了……”

她说话没有逻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像是一个久未归家的游子见到家人恨不得将一路所见所闻都通通说出来分享。

啪——

豆大的水珠打在元宝上,还未反应,顷刻间大雨就突如而来。

苏子瑜还是坐在那儿折元宝,但没几下的工夫纸张就被浸透破损了。她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碎纸,雨水顺着头发灌进脖子里,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湿的,黏黏腻腻像是很多年前沾在身上的血,空气里又浮起那股熟悉的血腥气,浓郁得让她几近作呕。

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侧头剧烈干呕了几声,中午根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可她就是觉得恶心。

“我完了,你也没人照顾,还得受人白眼,不如就和爸爸一起死吧。”

“阿瑜,我们都死了,你说你妈妈会不会后悔?”

“……”

可是,我想活着啊。

大雨不歇,浑身冻得几乎要僵住了,苏子瑜发着抖茫然地看着脚边快速聚集的小水洼,视野模糊里,那些透明的雨水渐渐变成了鲜红的颜色,是血。

她呼吸一滞,惊得往后一倒。便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劈头罩下,眼前忽然就暗了,然后一双大手抓着她站了起来,她整个人跟着这股力道倒向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清淡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鼻子里。

是裴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