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开了空调,顾洵擦干头发之后倒也没觉得冷,等了一会儿,听见开门声。
抬头,是刚才在协会办公点的那两个警察。
苏子瑜递给他一杯姜茶,然后和裴楚一起坐下来。
顾洵捧着杯子,手指在边缘随意摩挲着,“谢谢。”
裴楚好端端又淋了一次雨,如今罪魁祸首就在面前,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单刀直入,“昨天下午4点左右,你在哪里?”
顾洵神色犹豫,低声道:“我在市心广场,靠近十二中学的一家茶馆里。”
他如此诚实,裴楚稍显惊讶,“曹文斌强行拆散了你和曹若依,你一直心怀怨恨,昨天下午你约了曹文斌见面,结果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回去之后你还是不甘心,所以趁夜去了修理店杀人泄愤,是吗?”
顾洵的脸上震惊之色越来越明显,“你说什么?”
他以为警察找他是为了打架之事,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一宗杀人案,死者还是他的师父。
“师父出事了?这怎么可能……谁干的?”
他的表情太过真实,苏子瑜一时有些拿不准,“顾洵,你还是自己招了吧,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报复杀人。”
“我没杀人!我不知道师父他……昨天从市心广场离开,我就去了协会联系云南那边的热心志愿者,我没去过店里……你们可以去查的!”
苏子瑜皱眉,“如果不是心虚,那你看到我们跑什么?”
“我以为是因为昨天打架的事师父报了警……”顾洵低着头,“刚和依依分开的时候,我一直试图让师父成全我们,可是师父却用私闯民宅、骚扰依依等理由让我在拘留所待过好几次……我答应了求助者去云南帮他们找孩子的,我不想被拘留,所以才会下意识跑的。”
对他的这个解释,裴楚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转而问了其他问题,“那你昨天为什么和曹文斌打架?”
顾洵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协会的事。”
似乎是难以启齿,他的话说得并不通畅,中途停了很多次,“我发现师父在偷拿爱心人士的捐款……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如果揭露出去,师父可能会面临法律责任。我和他谈了很多次,希望他可以将私拿的钱还回去,可他一直不肯。几次三番下来,我情绪也有些不稳,很不满他的态度,这才一时冲动动了手。”
“关于曹文斌有没有私自拿善款,现在还不清楚,但是你莫名其妙多了三十万却是事实”,裴楚冷淡地笑了笑,出去将那个从顾洵家里拿来的纸箱搬进审讯室。
“你刚才那一番说辞,其实换一个角度也是说得通的。假设偷拿善款的不是曹文斌,而是你,曹文斌在发现这件事后多次向你警告,并在昨天下午对你发出最后通牒,若是你再不归还钱款也许他就会将事情捅出去,他的强硬态度激怒了你,你和他动了手,之后又痛下杀手。顾洵,你觉得这个版本如何?”
顾洵看着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纸箱愣怔了好半晌,直到裴楚说完才猛然回神,“我真的没有杀人啊!这个钱我不知道……”
“顾洵,不管是用黑卡联系曹文斌,还是这三十万,以及你和曹文斌之间的矛盾。在警方看来你都是最有嫌疑的人。”裴楚毫不客气地指出事实。
顾洵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问:“什么黑卡?”
苏子瑜翻开资料夹,给了他一组号码,正是曹文斌手机里的最后一则通讯记录,“这个号码是你的吗?”
“不是。”顾洵矢口否认,“我找到家人有了身份之后就把手机卡实名注册过了,这个号码我不认识。”
“那你是什么时候约的曹文斌?”
顾洵回答:“前天晚上,那时候我刚从协会回来,手机没电了,用的还是房东太太店里的座机。”
门外一直关注着审讯情况的刘乐佳立刻回到电脑前重新拉出曹文斌的通话记录,果然在前一天晚上9点,有一通来自顾洵居住小区位置的座机拨号。
她推开门,对裴楚和苏子瑜微微点了点头。
——
之后的审讯没有丝毫进展,顾洵除了打架事件以外,其余的都拒不承认。警方也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他杀人,因此一时僵持不下。
无法,裴楚和苏子瑜只能先晾着他。
外面刚妹、二蛋几人正围着小柠檬一边逗她一边聊案子。
梁耀辉瞥了眼审讯室,回头又看见二蛋手里拿着顾洵父母当年的车祸案,正好翻在死者资料那一页,上面还贴着照片。
他觉得照片里的男人好似在哪里见过,“这人好眼熟啊。”
二蛋笑起来,“梁叔,你这记性咋比我妈更年期的时候还差啊,”他把案卷噌噌往后翻了两页,“你看看,能不眼熟嘛,这目击者不就是你啊。”
梁耀辉看了又看,这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儿。事情发生在十年前,当时他下班回家,远远就看见两辆车车头对车头地撞一块儿了。那次车祸中死亡的一对夫妇正是顾洵的父母,他们当时刚得到一条有关儿子的线索,因此连夜赶往外省,谁知途中遭遇不幸。
梁耀辉叹了一声,“这可真是巧了。”
——
一场审讯下来,裴楚的嗓子更哑了,苏子瑜倒了杯热水给他,有些担心,“要不去趟医院?”
裴楚摇摇手,“不用。”说着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爷这体格用得着去医院?
苏子瑜无语。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庄时叙捧着电脑走了过来,“我有发现了。”
苏子瑜立刻进入状态,把离得最近的乱糟糟的二蛋的办公桌快速一理,“什么?”
庄时叙把电脑摆到二蛋桌上,“我又查了一遍曹文斌的资金情况,的确是正常的,但是他却给志愿者协会做了假账。”他打开刚拿到手的几份账目明细,“这些假账加起来是笔不小的数目,我发现曹文斌将这些钱一大半转到了老婆的账户里,还有一部分全用来买高价酒了。”
看来曹文斌私拿善款的事,顾洵并未说谎,可是他那三十万现金又作何解释?
这个似是简单又万分复杂的案子,让苏子瑜有些头疼。
她正弯着腰,一手撑在桌上俯身看电脑的姿势,庄时叙微一偏头就看到她白皙的侧脸。此时轻轻蹙眉,在屋内灯火之下,恍然有种西子捧心的娇弱感。
庄时叙微微抿唇,从口袋里摸出一板感冒药,“听说你淋了雨,这个季节容易感冒,你多注意点,吃两粒药吧?”
裴楚垂眸,就看见庄时叙手里拿着的赫然是自己上个礼拜买给苏子瑜的那盒药。
好嘛,拿着爷买的药来献殷勤,真当你裴大爷是死的啊。
这时,苏子瑜已经接了药,手指不小心蹭过庄时叙的掌心,微微的凉意。其实她倒是觉得身体还好,只是裴楚感觉有些着凉了,是该吃点药了。
刚要表示感谢,忽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抽走了那板药,裴楚淡淡的漫不经心的语调响起来,“是药三分毒,别乱吃。”
苏子瑜和庄时叙都是一愣,转头,看见裴楚从隔壁刘乐佳的桌上拿了一罐润喉糖。
他拆了一颗伸手到苏子瑜唇边,“张嘴。”
苏子瑜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张了张嘴,一颗带着薄荷清凉气息的糖就被塞进了口腔里。
裴楚自顾也吃了一颗,两边腮帮子左鼓一下右鼓一下的,然后他看了眼庄时叙,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庄时叙,你继续忙,我们还有事。”
——
苏子瑜被裴楚连拉带拽地扯进了他的办公室。
揉了揉手腕,苏子瑜不满道:“你干吗呀?”
裴楚把桌上的一个证物盒搬到了茶几上,然后,他上下打量了苏子瑜一眼,“案子的调查停滞不前,你有工夫和庄时叙瞎聊,还不如再查一遍现场带回来的东西,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呢。”
苏子瑜没有发现他语气里幽怨的情绪,只当他是因为案子心情烦躁,因此也没和他争。
盒子里都是曹文斌陈尸附近的一些物品,例如碎酒瓶、茶杯之类的。
这些东西在现场其实就看过了,只是现下线索难寻,也只好从一开始再梳理一次了。
假设顾洵所言属实。案发当日,除了他之外曹文斌还有一个约。
下午四点前后曹文斌和顾洵动了手,之后他回到修理店,按照市心广场到修车店距离,以及曹文斌所选用的交通工具,大致可以判断他回到店里的时间是在傍晚五点半以后,六点以前。
而之后没过多久,与曹文斌有约的那个人,也就是犯罪嫌疑人抵达了修理店,曹文斌泡了茶叶招待客人,对方却趁其不备打碎酒瓶直接划破了他的喉咙。
情景重演,案情就像抽丝剥茧一般,渐渐露出端倪。
苏子瑜在盒子里找出装着碎玻璃片的证物袋,“阿楚,曹文斌昨天没有喝酒,而且他当时为了招待客人已经泡了茶,为什么现场还会有酒瓶?”
裴楚拿过来一看,瞥见标签顿时乐了一下,“呦,这牌子,超市打折38块一瓶啊。但曹文斌那酒柜上摆的,就没低于一千块的酒。”
说完,忽然发现苏子瑜正狐疑地盯着自己,“干吗?”
苏子瑜像是得到了一个未解之谜的答案一般恍然大悟,“原来,你还逛超市啊……”
瞧瞧,这话说得,在她苏子瑜的眼里,自己就真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大少爷不成?
裴楚没好气,“少见多怪。”
回归正题,苏子瑜提出自己的想法,“这瓶酒也许是凶手带去的。”
裴楚点点头表示赞同,但仔细一想又莫名觉得怪异,“这算什么?自带凶器?可是这凶器未免太清新脱俗了吧。”
见过用刀用斧头的,就是没见过专门带着一瓶酒去杀人的。
苏子瑜也觉得挺奇怪,微微撇了撇嘴。
这时,她正好翻到什么,就听身旁一道微哑的嗓音,“别动!”
还没等反应,裴楚已经伸手探进来盒子,掌心擦过她手背。和庄时叙常年不化的冷意不同,裴楚的手一向温暖干燥。苏子瑜觉得有些别扭,快速抽回手。
而裴楚已经拿起了一个证物袋,苏子瑜看过去,透明袋子里装着的是一颗螺丝,看样子似乎还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