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终不能幸免2
穆修无力地摇摇头,地下室漏水为什么没泡掉他要找的资料。铁证如山,根本不能再容得他有半点的怀疑。
走出福利院,他整个人都瘫坐在了车上,眼前是5岁妹妹的脸和洛文希的脸,交错地闪现在他的眼前,最后重叠在一起。
王图没有开车,关切地看他,轻声问:“下步你准备怎么办?”
穆修痛苦的摇摇头,他不敢想,急火攻心顿时让他哑了嗓子,使劲的咽了一下口水,勉强润了润嗓子,有些嘶哑地对王图说:“先替我保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好吗?”
王图点下头,穆修头靠在背椅上,闭上眼睛,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也许,这是他做梦而已。
可是,梦境怎么能如此清晰。
莫宗予家的别墅里,穆修坐客厅的沙发上,只有他一个人,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寂静。窗外,南方春天的脚步已经近了,阳光也充满了生动的气息。
可是他却感觉不到春的生气,16年来,明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但是仍不断幻想着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有一天可以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年又一年,残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面对每个夜晚的恶梦,让他活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之中。
直到洛文希的出现,像天使一样带着阳光走进他的生活,他才渐渐走出了心理的阴霾。
不是一直盼着奇迹出现吗,终于出现了,他却感到了更加的痛苦。
门锁传来钥匙旋转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打开,葛姨走了进来,看到沙发上阴郁的穆修,她愣了一下,很意外地说:“小穆,你怎么在这?”
她环顾四周,刚才有人打电话给家政公司,说莫家的别墅需要打扫,她才急忙赶来的,可是,看上去很干净。
而且,她也没想到穆修会在这,手轻轻地关上门。
穆修坐沙发上站起来,很礼貌地说:“阿姨,是我请你来的。”
葛姨疑虑重重地走近他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文希给你惹麻烦了?”
“不是,是我想找你单独谈谈,请坐。”穆修伸手让葛姨坐。
她狐疑地坐下,发现穆修的脸色并不好,昨天文希回来说穆修让她先回来,难道,在成都文希惹他生气了,她正猜测着,穆修先开了口。
“阿姨,洛伯伯的名字是叫洛桐生吧。”
葛姨点点头:“是啊!”
意料之中,可听到还是让心脏猛地抽搐一下,他捂着胸口,答案已经知道了,他怎么开口去问,他的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索性直截了当地问:“文希,不是洛伯伯亲生的吧。”
“你怎么知道?那文希知道不知道,啊?”葛姨惊慌地掐住他的胳膊问。
看到她失态,穆修的心都凉透了,无力地问:“是真的,你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葛姨稳定一下情绪问。
穆修从兜里拿出领养证明,递到她的面前说:“我在你们家,发现了这个。”
葛姨颤抖着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文希没有看到吧。”
“没有。”
“那就好!”葛姨深深地松了口气。
“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给我讲讲吗?”穆修吸了一下鼻子,极力平复自己起伏的情绪。
知道没有必要再隐瞒,葛姨看着茶几上的花瓶,思绪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她和洛桐生,还有洛桐生的妻子姚敏曾经是同学,上学时,她就暗恋洛桐生,但洛桐生和姚敏早就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毕业后,心灰意冷的她去了河南,十五年后,离婚的她带着7岁的儿子回到了成都。
她分到的学校,校长正是洛桐生,而姚敏是学校的老师,而且,他们有一对14岁的双胞胎儿子。那两个孩子真的很聪明,学习非常好,几乎没有他们拿不到的奖,尤其是那年中考,两人竟然考了一模一样的高分,成为全市中考状元,一时间成为佳话。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在高中录取前,兄弟俩和同学到江边玩水,失足溺水而亡。
三天后才在下游捞上来,姚敏当时在江边看着两个儿子的尸体,一言不发,回去后就精神失常了。
为了给她治病,洛桐生停薪留职,带着妻子搬到重庆治病。6年后,才稍有好转,正巧那年特大洪水,让四川一时间多了近千名孤儿。为了让妻子走出丧子之痛的阴影,于是洛桐生领养了不到6岁的琪琪。
琪琪起初说什么也不想跟在他们身边,吵着闹着要回孤儿院。
有一天哭闹,刺激了姚敏,姚敏把她从二楼推了下去,送到医院,医生说头部受到重创,不止失忆,以后也许会影响到智力。
医生说5岁多的孩子失忆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经历过那场灾难,记住了,以后倒会有心理负担。
这样子,失去记忆的琪琪变乖了很多,也彻底成了洛家的孩子,过了一年,他们带着琪琪回到了成都,对所有人说是姚敏在重庆生的。
姚敏回到成都后,病情时好时坏,葛姨在课余时间,就到洛家照顾着她。平常琪琪的衣物也是她去买,琪琪和她比和姚敏要亲的多,洛桐生很感激她,也告诉了她真相。
回成都没几年,姚敏还是去世了。从那以后,洛桐生就带着琪琪生活,学校里,总是看到父女俩相偎在一起的孤寂身影。
葛姨仍默默的照顾着他们父女俩很多年,最后,在学校老师的撮合下,走到了一起。
文希没有考上大学,只是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她和洛桐生退休后,家里全靠着他们的退休金维持。但是,多年的隐疾让他心脏出现了大问题,去年不得不来这接受手术。
“这就是全部的经过。”葛姨讲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她不记得我,原来,她失忆了。”穆修想到那么小的她从二楼摔下来,他全身的毛孔都紧缩起来。
“记得你?”葛姨狐疑地问。
“她是我在洪水中失散的妹妹。”
葛姨惊讶地张大了嘴:“我的天啊!怎么能这么巧,你没搞错吧。”
“我都查过了,就是她。”穆修咬着嘴唇,他多希望听到的,不是这样的故事。
“天哪,你该不会是要认她吧,?小穆,穆修,阿姨求你,不要认她!”葛姨突然从沙发上滑到地面,要给他跪下。
“阿姨,你这是要干什么?”穆修急忙托起她。
葛姨眼中含着泪光说:“这么多年,文希可是老洛的命根子啊,让文希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孩子,对老洛的打击会很大的。而且,虽然做了手术,可过完年,他的心脏又突然不好起来,我求你,不要刺激他。”
“阿姨!”
“穆修,求你了,算阿姨自私好不好。我爱了老洛一辈子,无非就是想和他能终守到老,如果这个时候你认了文希,就等于给他的心脏上插了一刀。我只想在他最后的几年里,好好的陪着他。”说到这,葛姨痛哭了起来。
与文希相认,他连有这个想法的勇气都没有,甚至,他还企图找出文希不是他妹妹的证据,可是一切的一切,都不容他否认。
“阿姨,我不会认她的。”穆修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孩子,谢谢你!”葛姨感激地说着。
谢我什么,谢谢我不和文希相认吗?
不用谢,因为我也没有这个勇气和她相认。
心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是这个世界太小,还是命运在和我开玩笑。
穆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公寓,刚关上门,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文希。手指僵硬着,看着屏幕上的名字,让他如坠深渊。
把手机放在沙发上,他急步冲进了洗手间,关上门,把水龙头拧到最大。
随着哗哗的流水声,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号啕大哭起来,手捶向镜子,使劲的捶着,以至于镜子出现了裂纹,以至于手指划出了血,手上的疼根本抵挡不了揪心的痛。
恨,为什么要找葛姨证实文希是领养的。
恨,为什么孤儿院的资料丢失那么多,唯独不丢琪琪的。
恨,为什么要陪着文希回家取东西。
恨,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捉弄他,被16年手足分离的痛苦折磨的还不够,最后还让他面对爱上妹妹的事实。
脑海里,又闪现出在他16年来不断重复的画面……
在县医院,爸爸带着5岁的他走进产房,指着妈妈怀里小小的婴儿说:小离,看,这是你妹妹,我们家的小公主哦,你一定要好好的爱她。
爸爸,妹妹叫什么名字啊?小小的他踮起脚尖,好奇地看着妈妈怀中那个满脸褶皱的小人儿。
她叫琪琪,穆琪。爸爸和妈妈,小离和琪琪,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不离不弃。知道吗?爸爸问着他,他像个小大人似地点点头,穆离穆琪,不离不弃。
琪琪百天,村民们都纷纷到穆老师家来贺喜,争先恐后地要看小琪琪。他紧紧地抱着妹妹,稚气地喊不许看,不许看,妈妈让我看好妹妹,万一你们把妹妹看坏了怎么办!他严肃的小样子,顿时惹的村民们哄堂大笑。
琪琪1岁,6岁的他和妹妹睡在一张小床上,半夜,感觉身底下湿湿的,伸手一摸,他坐起来,闭着眼睛哭喊着爸爸,妈妈快来啊,妹妹又尿床了。然后爸妈会披着衣服跑进来,看到他又被妹妹冲醒,夫妻俩笑的在地上直不起来腰。
琪琪2岁,7岁的他已经在爸爸的小学上学,晚上,趴在自己的小书桌上写字,妹妹蹒跚地走过来,趴在他的作业本上对他笑,口水全流在了他的作业本上,他生气地掐了妹妹的脸一下,妹妹大哭起来,妈妈抱起妹妹,对他的屁股踢了一脚,还加罚了写完作业再压腿。
琪琪3岁,8岁的他不能像同村的男孩一样疯玩打闹,因来妹妹一直在他的后背趴着,一次按捺不住玩心,把妹妹放在一边,和小伙伴们玩耍,结果妹妹不见了。那是爸爸第一次打他,当邻居把妹妹送回来时,爸爸抱着他们俩个哭了,说一家人是不能分开的。
琪琪4岁,终于上了学校办的幼儿班,每天放学,都是9岁的他拉着妹妹的小手,走在夕阳下的小路,琪琪用甜甜的声音告状。
哥,豆豆今天和我抢滑梯,打我了。
明天哥哥帮你去打他。
哥,豆豆今天抢我的冰棍吃。
一会哥哥再给你买一根。
哥,你刚才给荣荣唱歌,我生气了,我不喜欢荣荣?
哦,那哥以后只唱给琪琪听。
哥,我走不动啦!
好,哥背你,要搂住哥的脖子哦。
琪琪5岁,10岁的他已经会给妹妹扎小辫子了,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他给妹妹梳着小辫子,依稀地听到了爸爸妈妈在屋里的对话。
小离10岁了,在村子里上学会耽误他的前程,我以前团里的领导说让他到县里上学,将来如果能在市里得奖,会申请去团里的。妈妈一直希望儿子走她没完成的路。
这样是最好的了,不过,前几天地震,山路被破坏了,听说外面的人正在抢修,怎么也得等路好了把他送出去。爸爸的声音有些低沉。
你说,前几天邻省的地震对咱们这真没影响吗?我这眼睛总跳,听说坝山水库都震裂了,万一有余震的话,水会冲下来的。
不可能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嘘!小声点,别让孩子们听到。
虽然爸爸声音小,但他还是听到了,坝山水库连着坝江,是他们这最大的支流,以前爸爸带他去过,那的水很平静,像面镜子一样,两边开满了他最喜欢的蓬蒿菊,美的,就像是爸爸给他买的童话书中的仙境一样。
灾难来临之前,多少都会有些预警的,就像妈妈的眼皮一直在跳,就像村里的老鼠突然成群地窜到街上,就像村子里养的狗,入夜了还不停地吠着……
只是,沉睡在梦乡中的人们,没有想到撒旦会在夜色中降临。
黑暗中,床被巨烈的摇晃起来,他睁开眼睛时,妈妈已经跑进了他和妹妹的房间,脸色慌张地把给他们胡乱地套上一件衣服。
外面传来爸爸拿木棒敲脸盆的急切喊声:乡亲们,发生余震了,水库很可能塌坝,大家快向山上撤离啊!
妈妈抱着妹妹,拉着他已经跑出了家门,村里各家各户的灯都点亮了,人们都跑了出来。
“穆老师,只不过是余震,离咱们隔座山呢,能把水库震塌吗?”一个邻居不相信地说。
“为了安全起见,大家撤离吧,万一洪水真的来了,想跑也来不及了。”
村里的人平日很尊敬爸爸,他的话,让大家深信不疑,顾不上钱财家禽,大家向村后的大山跑去,爸爸抱起了他,妈妈抱着惊醒的妹妹,组织着村民向山上跑。
没想到,刚跑到村子的一半,山涧就传来了轰鸣声,洪水如猛兽下山一般冲了过来。村民们惊恐的呼喊声,那种眼睁睁遭受灭顶之灾的绝望的喊声,让他小小耳朵无法承受。
爸爸带着妈妈迅速地趴上了房顶,抱住了长在房顶旁边的古树,爸爸大声喊着那些趴上房顶的人,让他们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
曾经在他眼里温和秀美的坝江水,此时像撒旦的血喷大口一样,吞噬着无辜的生命。
爸爸死死地抓着他和妹妹的手臂,盈弱的母亲,被洪水带来的石头砸中,松开了手,随流而下,卡在了另一枝树干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