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谨二十七年冬,郢都大雪。
项田让府中的厨娘温了壶酒,便与方凃在院中石亭相对而坐,饮酒观雪。
“贤侄,你也不必着急,你这些日子的修行我都看在眼中,说不定哪日便厚积薄发了。”项田喝了口项家送来的陈酿,劝慰道。
“伯父,我明白的。”方凃将手伸出亭外,不时便积了一层雪,“我本就不强求多高的境界,哪怕练不出什么名堂,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也是,人这一辈子,要干的事也就那些。做完了,也就该去了,还强留在世上做甚,就算宗师,几百年后照样是一抔黄土。”
方凃不言,将手从亭外缩了回来,拿起酒樽与项田一碰,随即一口饮尽。
古人的时间便是如此,一口便饮尽了一下午的光阴。回过神来,已是日影西斜。
杯中的酒早已凉透,方凃却还在似醉非醉之间。说是陈酿,也不过是现代啤酒的度数,方凃虽不善饮,但也不至于轻易便醉。
反倒是项田,也不知是年华老去,不复当年军中豪饮,还是心无戒备,酒不醉人人自醉,总归是沉沉睡去。
方凃上前将项田整个人一把背起,回到屋内。以他如今的气力,一个项田的重量倒也算不得什么。
郢都的雪停了,但积雪消融,更添几分寒意。
这一日,项田正说着自己当年灭赵一战时的风采,门房大爷进来通报,说是项家的人来了。
项田点了点头,转身向着方凃说道:“随我看看去吧,是项家年轻一辈的小家伙,里面就有我跟你提过的那个项习。”
方凃自然不会拒绝,随着项田来到屋外,迎面便是一阵彻骨的寒风。
方凃打了个寒颤,却见屋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七八道身影,想来便是项田所说的项家之人。
为首一人四五十岁的模样,留着两撇山羊胡子,虽说裹得如同粽子一般,但在寒风之中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这男子是项田的侄辈,同样不是主家出身,父辈是项家的管事,虽说过得要宽裕一些,却也失去了如项田一般习武的机会。
在这男子身后,则是排成一行的少年,一个个都穿着单衣。但除开看起来最为年幼的一人被冻得面色通红之外,其余少年皆是面色如常。
不过最让方凃在意的,还是站在最右侧的少年。哪怕此前从未见过,方凃便已经从这少年比同龄人高出一个头的身材,猜到了他的身份。
“项伯父,家主让我代他向您问好,项家的这些小家伙,还请您指点指点了。”那中年男子见项田出来,立刻便走上前去,哆哆嗦嗦地说道。
“行了,进屋里待着去吧。”项田挥挥手,那男子如蒙大赦,快步走入屋内。
项田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不由地一皱,这个冬天,未免太冷了一些。没有习武或是修行过的普通人,这个冬天大概会过得很艰难吧。
随即,项田转过身,饶有兴致地问道:“贤侄,你说这些小家伙里,你能胜过几个?”
方凃一愣,又扫视了一遍这群孩子,看着他们明显比自己壮实太多的身材,不免有些心中发虚,“应该一个都打不过吧。”
“哈哈,贤侄你太妄自菲薄了,这些小家伙里面,能胜过你的,除了项习之外,也不过半数。”项田呵呵一笑,如此说道。
这些日子方凃的修行他都看在眼中,方凃虽说一直未能感受到天地精气,但身体素质早已今非昔比。
没有达到项田这等层次,武者之间的交手所依靠的其实就是肉身的强度,并无太多技巧可言。
不过项田自然也只是说说,没有真要方凃与这些项家后辈较量的意思,调侃一句后便转向为首的孩子:“项习,你带着他们去把后院的东西搬来。”
项习应了一声,便带着一群孩子向后院跑去,来回数趟,搬来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
“这些都是练武所需的器具,用来测试这些孩子的实力。”项田向方凃解释道。
武者不同于修士,除了宗师境界高高在上之外,其余武者实力的界定则颇为模糊。江湖上所谓的一流强者,二流强者,其实都有颇多水分,并不可信。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这项田府邸内的庭院已是有了几分练武场的模样。当年项田也是如此习武,但如今则早已不拘于外物。
“项永,就从你开始吧。”项田见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便向着那年纪最小的孩子说道。
“是,项爷爷。”那被称作项永的孩子面容依旧是一片通红,怯生生地答道。
项永今年才刚满八岁,是如今项家家主的孙子,习武的天赋倒是不错,但毕竟年纪太小,因此算是几个孩子中最弱的一个。
此刻项永走到一块标注着五百斤重的石块面前,蹲下身来,将手插入石块不平处与地面的缝隙之间,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举。
方凃可以看见,那石块明显已经离开了地面,但项永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能不甘地将石块放下。
虽然项永没有成功,但方凃依然被一个八岁孩子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惊到。他那日搬动的石头,恐怕最多也只有四百斤。
失败之后的项永显得颇为沮丧,缓缓走到一旁标识着四百斤的石块,继续尝试着搬动。这一次,项永颇为轻松地将石块高举过头顶。
“可以了,放下吧。”项田点点头,示意项永放下。
随后其余的少年也依次尝试着搬动石块。他们的年纪比项永大上不少,看起来都是十余岁的模样,所选择的石块也皆在千斤之上。
“伯父,这些孩子也太厉害了吧,我怎么感觉一个都打不过。”方凃在项田身旁低声说着,颇有些底气不足。
“呵呵,贤侄,你若是不信,等下这些小家伙走了,你自己也可以试试。依我来看,你现在怕也有几千斤的气力了。”
正说着,那项习已经开始挑选起了石块。
方凃粗粗看去,其他孩子都是正常的一米五六的个头,唯有这项习一枝独秀,恐怕身高已经将近一米九了。
项习从五千斤重的石块开始,一步步走到了项田府中最大的一块两万斤的巨石。这块巨石足有两人多高,即便是身材高大的项习在它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项田此刻开口解释了一番,按照武者的标准,一般武者在拥有两万斤的力气之后,便算是登堂入室,无需再刻意在力气上下功夫。
到了那般境界,技巧的重要性则逐渐体现了出来。江湖上并非没有两万斤力气的一流高手,但凭借着自身的经验技巧,照样能够轻松击败拥有更大力量的二流强者。
项田还未解释完,项习已然选定了这块足足两万斤重的巨石,正在挑选适合搬动的角度。
“习武这事,还是要看天赋。老夫当初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才刚刚有了万斤之力,但就是这万斤的差距,可能便是入宗师和不入宗师的区别。”项田感慨道。
方凃唏嘘,这些日子他也听项田讲了许多。宗师的强大固然毋庸置疑,但除了凌驾于普通武者之上的恐怖实力,宗师另一项让无数武者神往的优势便是悠久的寿命。
武者习武,开发自身肉体潜力的同时,寿命自然也会有所增长。项田这样的一流高手,在没有暗伤的情况下,一般能够有一百五十年的寿命。
然而,一流武者一旦突破至宗师境界,只要没有死于非命,寿命便是三百年起步,比之先前直接翻了一倍。
就拿东方家的家主东方望来说,彼时赵军围困大梁之时,东方望便已经年过百岁,但外表依旧是中年人的模样,与方凃站一起都看不出谁长谁幼。
再说回项习,此时的项习已经找到了最佳的角度,双手各选取了这块巨石上凹凸不平处凸起的一块,紧紧地抓住。
方凃在一旁看得也是颇为紧张,在他人生前二十年所形成的观念之中,这样重量大小的石头,不是人类凭借双手便能够撼动的。
但在这个玄奇的世界之中,方凃的信念就这般轻易被眼前所见的景象碾碎了。
项习的双脚岔开一定的角度,将自身重心下压,以使自身下盘稳固,不至于反被这巨石搬动。
随即,项习脚下用力,在砂石地面上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深吸一口气,脸上,腿上,手臂上青筋暴起,面色瞬间变得狰狞无比。
下一瞬,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嘶吼,那巨石竟是在项习的力量之下缓缓脱离地面,人与石之间的反差感在这一瞬达到了极致。
崩的一声,在场众人皆是心脏一跳,却见项习身上单衣的一颗扣子赫然迸飞出去。
随后又是接连数声,不只是扣子,就连薄薄的单衣都被撕裂成了布条状,零零散散地挂在项习身上,露出项习健壮的体魄。
“好。”项田率先喊了出来,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未来的宗师诞生。
项习终于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把将巨石放下。巨石落地,发出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之中,项习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