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楚地接壤的吴越之地,永梦楼楼主喜不自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终究是成功了,那么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悄无声息间,一团黑雾在他的面前凝聚,进而成型,化作一个覆盖在黑袍之下的人影。
“既然动用了冥令,那么代价,你应该是知晓的吧。”那黑雾化作的人影悬浮在半空中,犹如鬼魅一般,声音嘶哑地说道。
永梦楼楼主不言,只是点点头,随即闭上双眼。
那人影用贪婪的目光扫过永梦楼楼主,但想到私吞被发现后可能受到的刑罚,眼中的贪婪顿时便成了畏惧。
缓缓地靠近永梦楼楼主,人影伸出如同枯骨一般的手,放在永梦楼楼主额头前数寸处。
一瞬间,也不见那人影如何动作,一个金色光团从永梦楼楼主的眉心处缓缓钻出,落到了那人影的手中。
与此同时,永梦楼楼主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纵使是强横如他,此刻身形也不禁颤抖了一下。
幻化的面容无法维持,在真实与虚假之间变幻,滑稽而讽刺。
黑袍之下的人影罕见地露出了一丝震惊之色,但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片刻之后,这如同地狱一般的折磨终于结束,永梦楼楼主此刻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向后倒去,意识全无。
“唉。”那人影看着倒在地上昏迷过去的永梦楼楼主,“这又是何苦呢?百年寿命,三年修为记忆尽失,徒为旁人做嫁衣。”
叹息一声之后,人影重新化作黑雾,风一吹,消散无形。
与此同时,方凃曾见过的心腹刺客从黑暗中现身,将永梦楼楼主抱起,转身离去。
杨述是永梦楼的一名地字刺客,在永梦楼以天地人划分的刺客阶层中,他也算有了几分资历。
自从永梦楼在楚地原先的负责人钟忍暴毙之后,他便接替了钟忍原来的位置。
对于钟忍暴毙的原因,在永梦楼混了这些年的杨述其实也知道一些。但正是由于知晓一些内幕,杨述才更加要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这一日,杨述本想着冬日严寒,不会有生意上门,便趴在桌上假寐,却忽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推开了店铺门。
看清了男子样貌,杨述一惊,立即便起身迎接,“方公子,来小店可是有什么委托?”
这男子自然便是遵循指引而来的方凃,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方凃开口道:“我想接天字五十三号委托。”
一瞬间,杨述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虽说方凃这样一个权贵子弟与永梦楼扯上关系本身便已经足够怪异,但上来就开口要接永梦楼最难的天字任务,还是让杨述难以反应过来。
倒不是说方凃没有接任务的资格,天字五十三号委托在永梦楼中乃是一个颇为特殊的存在,即便非永梦楼所属,同样可以接受这一委托。
然而,接归接,这委托的难度却还是货真价实的天字难度,别说是方凃了,就算他杨述亲自出马,也几乎没有完成的可能。
能够完成天字委托的天字刺客,即便在永梦楼内也仅有楼主在内的寥寥数人,而这几人想要杀杨述,就算杨述用尽一切手段,也未必能够撑过一招。
可以想见,若是让眼前这个公子哥接下委托,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传来死讯。当然这死讯可不会是委托目标的,而是方凃的。
“这……”杨述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前些日子他来郢都接替钟忍之时,便被提醒切不可与方凃,项田二人交恶。
没想到才过了短短数月,方凃便找上门来,还直接抛给他一个进退两难的问题。
“我不能接么?”方凃开口问道,按说那声音给了自己指引,就应该不存在接受不了委托的问题。
“倒不是不行,但那委托……”杨述斟酌了一番,委婉地说道,“难度很大,却没有任何报酬。虽说不知公子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但这实在不是个好差事。”
“那也就是说,我可以接下这委托?”方凃追问道。
“没错。”杨述不禁有些抓狂,他感觉自己就仿佛在对牛弹琴一般,这位公子根本便是将他的建议当作了耳旁风,“你真的要接吗?”
“自然要接。”方凃点了点头。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杨述也没有了劝阻的心思,想着方凃既然能够知晓这委托,背后说不定是有人指点。
心中祈祷着日后方凃出事不要牵连到自己,杨述走入内室,取出一卷竹简递给方凃。方凃谢过,便转身离去。
回到项田府中,方凃将竹简展开,竹简上的内容简单明了,开头便是目标二字,之后便是一串人名与目标的详细资料。
方凃依次看去,这些目标之中大多数都是他所听闻过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上都算得上名人。不过一眼看去,倒找不出明显的共性。
然而,当方凃看清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却惊得连手中的竹简都无法拿稳。竹简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你难道想让我杀他不成?”片刻之后,方凃总算平静下来,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但他知道,那个声音能够听到。
“这个委托不同于寻常,没有时限,没有报酬,而且并非强制。若是你不愿,这十人你可以一个不杀。”熟悉的声音不出意料地响起。
“那你又为何要我接下这委托?”
“到时候,你自会明白。”那声音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这次以后,给你的指引便告一段落了。想要回归原来的世界,就去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一片寂静之中,方凃细细品味着那声音最后的话语,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滋味。
转眼间便是三月,寒冬过去,冰雪消融,楚地已是一片初春景象。
位于郢都三百里外的汨罗江,在楚人心中有着不同于寻常江河的地位。
若问楚将亡时,楚地何人声望最盛,不是楚王,也不是楚将项北,而是屈平。
平心而论,屈平的一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功绩。一场失败的变法,一段被放逐的时光和楚亡前的一场战败,便构成了屈平的一生。
也难怪,一些自诩才高的文人士子,敢言屈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亡国之臣,遑论名士。
然而大多数人,包括近乎所有的楚人,都对屈平心存敬意。哪怕不敬其才,也敬其忠。
屈平死后,这条埋葬了屈平的汨罗江,便承载了楚人对于屈平的缅怀。每逢屈平忌日,无数楚人自发地来到汨罗江畔,祭奠屈平。
不过此时,距离屈平投江的五月初五还有数月的工夫,汨罗江畔却有行人至。
汨罗江畔的景色秀丽,但也仅仅限于秀丽而已。除了楚人祭奠屈平留下的些许痕迹,滔滔江水,萋萋芳草,都是些寻常景象,算不得有多稀奇。
论豪放,汨罗江不及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魄;论婉约,汨罗江不及吴越水乡,小桥流水人家的细腻。
但江河有魂,屈平纵身一跃,便成了汨罗江的魂。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方凃站在汨罗江畔,看着滚滚江水,不禁心潮激荡,吟诵起了原来世界屈原所写的离骚。
这个世界的屈平同样也是楚辞大家,但方凃拜读之后,却发觉两个世界的离骚虽说名称相同,风格却迥然不同。
若非站在江畔有感而发,方凃也不会情不自禁地吟诵原来世界的离骚,却不想汨罗江畔还有旁人在场。
“好辞,好辞。”方凃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听了方凃吟诵的离骚之后抚掌赞道。
方凃转身,却见一个二三十岁的公子哥身着楚服,头戴长冠,脚踏丝履,腰间美玉秋兰为佩,比方凃这等不修边幅的公子哥相比,实在光彩照人。
方凃愣了一愣,没想到这么快便见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而且还是对方主动找上门来。
此时那公子哥见方凃不说话,便自顾自地介绍道:“在下屈尚武,听阁下之辞,可是在缅怀先父?”
虽说早已认出了眼前公子哥的身份,但方凃还是装出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样,开口道:“公子便是屈上卿之子屈尚武?”
“正是。”那公子哥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地遇见屈公子,在下仰慕屈上卿久矣,来此伤心之地,触景生情,才有班门弄斧之举。”方凃顺着屈尚武的话头说道。
“先生过谦了,先生之辞,绝不下于先父。若是先父在世,定然会将先生视作知己。”
屈尚武叹息一声,目露缅怀追忆之色,“只可惜皇考无福,楚大厦之将倾,非人力所可为。”
“屈公子节哀,斯人已逝,而生者当共勉。”
“先生大才,敢请府中赐教。”屈尚武面露诚恳之色,拜请方凃。
方凃此行本就是为了屈尚武,自然不会拒绝,回礼应道:“公子之邀,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