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at on the Water
你有没有为我泪流成海。
你有没有看到我所指的悬浮着的白色花朵。
在迷失的水域里漂浮着。
那花朵,是你用透明色的眼泪灌溉的纯白花蕾。
重叠上你的影子。
变成你缓缓跳动的,鲜红的心脏。
[01]
日子越过越远,不停滚动着谁日记里的画面。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苏慕晴对妈妈渐渐地有了陌生的感觉。总觉得不是心灵相通,想表达的一些东西她没有办法理解她。有时候苏慕晴想要对她发脾气,可是突然看见她眉宇间的皱纹,心里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难过。
妈妈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苏慕晴从小就没有见过爸爸真正的模样。
她常问她是不是生她生得很晚,她点头说,是,当时被诊断为不孕不育,到落云乡下的老中医那里抓了一些土方子,后来才怀上苏慕晴的,属于高龄产妇。
苏慕晴从未问过“爸爸在哪里”或者“他会不会回来”之类的敏感问题,她和妈妈之间从未提起过。
在她成长的十六年里,只是安分守己地做着她自己。邻居家的小孩指着苏慕晴说,你爸爸早就死了,妈妈是个寡妇,而你是被捡来的孩子,他们偏要说妈妈就是有不孕不育,一辈子不可能生出来孩子的,你怎么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呢。
不知哪家调皮的小男孩总是指着她大笑,哈哈哈哈,他笑的样子让苏慕晴觉得很恶心。
此时,夏岸便会站在苏慕晴的面前挡着她,冲上去把男孩子推倒在地上弄得他哇哇大哭,回击那些欺负她的男孩子。
弄堂里的妇女们通常是以谈笑风生的方式度过每天木槿巷里的傍晚。从两三个人的小群体慢慢地开始围上了五六七八个妇女,聊的都是一些琐碎且无聊的话题。
例如,苏慕晴听见的,“夏岸和苏家那小丫头关系挺好啊,我看以后得成一对。”
“得了得了,住嘴,你可别瞎说哦……我家岸儿以后肯定有出息,怎么能跟苏家那寡妇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咦呃,晦气死了……”
小时候,柔软的纯白的绵长似锦的小时光里,苏慕晴只是觉得夏岸是一个对她好的人。
“你干吗要帮我的忙?”苏慕晴问夏岸。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根:“因为我是男子汉,我要保护女孩子!”
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突然笑得很开心。他们不懂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苏慕晴只知道夏岸对她好,能够保护她,就足够了。
在接下来的成长日子里,苏慕晴总是有意无意地听到关于“她不是她妈妈亲生的”之类的话题,每次回到家,也总是在间隙里感觉到不对的氛围。
那她到底是不是妈妈亲生的呢?别人都说她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爸爸妈妈,甚至一点点遗传的基因都没有在她身上显现。
苏慕晴只是不敢问,害怕伤她的心。
她知道无论结果是怎样的难以接受,她始终还是爱她的。
[02]
一觉醒来便是天亮。
中考结束的前些日子,苏慕晴在瞎溜达的时候找到了一棵黄果兰树。黄果兰是一种味道很浓厚的花卉,可以摘下来别在衣服上,会使全身都有馥郁的香气。我开始摘下这些淡黄色的花蕾,用针线进行简单的制作,用篮子盛着上街去卖。
那天她同样去得很早,清晨五点就从睡眠中很清醒地苏醒过来。
卖了很多天的黄果兰,买的人越来越少。苏慕晴蹲在路边低下头,渐渐地产生了一些困意。
她听到了急促的刹车声,然后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他问:“你是不是叫苏慕晴?”苏慕晴觉得奇怪,但那的确是她的名字。她站起来,感到眼冒金星的浑噩。“是。”她回答,然后想了想又问,“那么请问,叔叔你是谁呢?”
“苏慕晴,我终于找到你了。”男人说,“如果按照关系来讲的话,舅舅,我是你舅舅啊。”
“我从未见过你。”她轻声说。
“我也是,这些年我走遍了落云的每一个角落,我找了你很多年。”那个自称是她舅舅的男人说,“你妈妈终于可以安然了。”
苏慕晴有些听不大懂他说的话里到底有什么含义,而越来越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并且还说是她的舅舅。
“你能告诉我吗?”苏慕晴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可谓坎坷。”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理了理她的刘海,她警惕地退后了一步。“我找到木槿巷,问了巷子里住的人,他们说你可能在街上卖黄果兰,我就找啊,然后就找到了。真可惜,我找你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你,但我觉得你就是苏慕晴。”
“我妈妈……终于可以安然了,什么意思?”苏慕晴执著于他刚才说过的话。
“等你跟我回去,我就告诉你,我带你去见你妈妈。”他看着她的眼睛,口气像是命令,当做交换的条件,“跟我回去!”
“你瞎说!我妈妈就在木槿巷,她是我妈妈!”苏慕晴对他叫,鼻子甚至有些酸酸的。
“苏慕晴,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请你相信我。”他说,“等你跟我回寂城,我就告诉你,我答应了带你去看你的妈妈,她也找你找了很多年。”
男人的表情陷入哀伤,终于在最后一刻打动了她。“但是,过段时间你要把我送回来,答应我的。”苏慕晴补充。
“一定。”他说,“我现在的目的就仅仅是为了让你去看一眼你妈妈。”
“我要不要跟妈妈说一下再见。我妈妈会着急的。”
“她不是你妈妈!你妈妈在寂城,要我说几遍?”他急了,“不用,很快我会送你回来。”
苏慕晴便跟他上了车,不久就离开了落云。
——妈妈,难道,你真的不是我的亲妈妈么?这个自称是舅舅的男人,尽然和巷子里其他多嘴的妇女说的一样啊,她不是我的亲妈妈,我妈妈在寂城?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陷入漫长的沉思里。
他买来水和面包,“到寂城,开车要两天,因为是开车所以不能坐火车,火车会快一些。”
“噢。”苏慕晴说,然后啃起手中的面包。
他一直在专心于开他的车,她便没有打扰他。到吃饭的时候,路过一些大的服务区,他便带她下车吃饭和洗手间。
晚上他把车停在服务区的停车场里,她靠在后排的座位上睡着了。
两天后,吉普车一路向北,终于抵达了海滨城市——寂城。
寂城下着大雨,好像是台风过境的样子。灰黑色的天空像是铅色的油墨低低地浮在天空上,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溅起水花的涟漪。落云的雨天,永远都是细细密密的雨点,渗透进干涸了好几天的墙角缝隙里。而寂城,则风雨大作。
吉普车停在一个感觉高档的公寓小区门口。生活在落云的十六年里,苏慕晴从未住过这样的房子,她的记忆里永远都只有木槿巷矮矮的屋檐和门口坚硬的青石板路。
爬上六楼,他用钥匙打开左侧的房门:“进去吧,到家了。”
“这是你家?”她问他。
他很小幅度地摇头:“不是,这是你妈妈的姐姐家,也就是你的姨妈家。”
“让我到这里干吗?”
“现住在这里。”他说,“听说你姨夫从海外归来,他们两口子去夏威夷度假了,你先住在这里。”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妈妈的吗?”苏慕晴对着他大叫,“我要去看妈妈啊,你说的啊,回寂城就带我去看妈妈的,我妈妈在哪儿呢,你带我去呀!”
他沉默了,坐在餐桌旁边,右手的手指撑住额头,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你先耐心等几天,等台风过去了天晴了,我就带你去看她。”
“为什么要等天晴了?”她不依不饶道,“天晴不晴和去妈妈家看她有什么必要的关系么?”
“当然有!”他说,“你先回房住着,衣服和生活用品去那个房间里翻。”
猛地,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冲进他给苏慕晴指的那个房间,叫:“洛栀遥——洛栀遥?”苏慕晴走到房间门口,看到这是一个很整齐的女生的房间,于是问他,为什么要叫“洛栀遥”这个名字。
“她是你的妹妹。”他说。
“妹妹!?”苏慕晴惊讶地叫起来,感觉还真是离谱,不但有人跟她说她妈妈在寂城,居然还冒出了个妹妹?
他找遍了房子的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那个叫做洛栀遥的女生,所谓的,她的妹妹。男人急得口气里冒火:“是的,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一切,对吧!洛栀遥,苏慕晴,你们是双胞胎!”
“没有一样的姓氏啊。”苏慕晴说,“双胞胎,笑话,我从没听过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她开始吵闹他,希望他送她回去,不要再编什么可笑的谎言了。“你送我回去吧,你要拐骗我我就报警!”
“怎么跟你妈一样倔强。”他说,然后看着我,“我有必要骗你吗?我找了你那么多年,是落云的每一个角落啊。如果不帮你妈妈找到,她是不会安然的!”
苏慕晴轻佻地笑笑:“那么,就算你是我的舅舅,那么我妈妈,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她如果能亲自找你,她绝对会亲自找你的!”舅舅突然站起来对我说,然后慢慢使心情平静,脸庞拉成了一张苦瓜脸。
苏慕晴觉得她的不礼貌好像戳到了他的痛处,于是走到他身边:“舅舅,请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替我妈妈找我?”
“因为你妈妈是我最爱的姐姐。”他说,“我很爱我的姐姐,我要帮她做到一切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可是在落云找了你许多年终于找到你的时候,我想说没有什么是我替她办不到的,哪怕是大海捞针。”
苏慕晴突然安静了,不再顶撞他,开始渐渐相信他不是一个坏人。
“洛栀遥去哪儿了?我妹妹?”
他说,她可能是出去了,无论怎样,在这里等她,总会等到你们姐妹相认的一天。
会耐心等着。
暂且相信他,等到她妹妹出现的那一刻。
[03]
从那以后,苏慕晴便睡在洛栀遥的房间,鼻腔里居然闻不到她残留下的气息。有天,她在写字台底下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卷成球状的纸条,上面写着“下学期开始你不用上学了,手续我帮你办好了,休学。”纸卷上沾了很多灰尘,像是起码两年都遗落在那个角落里。
姨妈让洛栀遥休学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吊灯里泛出的幽幽灯光。她坐起身,看见对面的窗户上印上了自己的影子,表情有些郁闷。然后躺倒下去,兀自想着这些日子的奇特经历,好像经历了好几年一样。
苏慕晴忽然想起夏岸。
她喜欢他,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过于亲昵的举动。就像她听他在她耳边说“我喜欢你”的时候,她只是对他笑笑。初三的日子很繁忙,还在休息日总是听到夏岸的妈妈说一些鄙视的话,直到后来苏慕晴不再主动去找他,也不再和他说话,甚至在木槿巷里碰面了也假装陌生人。
夏岸会不会来找她呢?她突然有些矫情地想,自己还是喜欢他的吧。或许从小就是,但距离却让彼此之间的感觉产生美好的光点。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感觉舅舅进了她的房间,关上了灯。
睡前,她想,如同舅舅说的那样,妈妈在寂城。那么,她又长什么样呢?她为什么不肯自己来看她,一定要托舅舅在落云找她呢?
……
雨停了,月华如水的夜,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呼吸,苏慕晴一头扎进睡眠里。
午夜不知什么时候刮了台风,又下了大暴雨,窗幔被高高地吹起,写字台的表面淋了一层浅浅的积水。
“苏慕晴——苏慕晴——”苏慕晴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