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这东西,越心虚越输钱,越怕放炮越是放炮。这次我摸到三张九筒,一直想开杠,等了半天不来,心想打八筒或许可以钓出九筒来,反正李法官刚打过五筒,五八一条路,应该没什么危险。想着想着就轮到我了,我摸了一张三万,顺手把那张八筒打了出去,还没落地,李法官啪地倒了牌,嘴里哈哈大笑:“老魏,又是你!七小对!”我爽爽利利地掏出一千六百元,说人生如此荒谬,放炮也是一种世界观。心里却暗暗发苦,想这么下去,半小时之内就得找邱大嘴融资,他妈的,今天结结实实丢了个大人。这时一个妖艳女郎翩翩走进来,长发垂肩,身材高挑,肌肤白嫩至极,令人一睹惊艳。刘老板赶紧介绍,说这是李法官,这是魏律师,这是佳佳,我们的公关经理。我和邱大嘴都是明白人,对视一眼,知道晚上的节目不用费心了,李某人在牌桌上一炮不放,到了别的地方,肯定炮声隆隆。佳佳倒勤快,倒了一杯茶,又叼起一根烟,点燃后直接塞到李法官嘴里,嗲声嗲气地问:“李哥,你不会嫌我脏吧?”我说不会不会,李哥自己也脏。四个男人哈哈大笑,佳佳脸一红,抬头看看我,突然尖叫起来:“呀,魏律师,我在电视上见过你!”我说那当然,我们上流社会,轻易不出来见人,今天落难了,才跟他们这些小混混搞在一起。我们所跟电视台合作了一档《公民问法》节目,我经常过去解答观众提问,也算在公众媒体露过脸的人。
美女在场就是不一样,我连捉了刘老板两炮,钱包立刻鼓了起来。佳佳肯定也是那种做明星梦的浅薄姑娘,不停地向我追问娱乐圈内幕,我顺嘴吹牛:“老边知道吧?制片人,朋友!刘凯,副台长,哥们儿!魏枫、刘娜、许薇薇,主持人个个都熟!”她眼里像要滴出水来,左一句右一句套我的话,旁边的李法官一下拉长了脸,说要不你坐那边去吧,费劲!我十分扫兴,讪讪地闭上嘴,佳佳也不说话了,不过老是有意无意地瞟着我,樱唇欲滴,眼波将流,我心痒难耐,却只能干咽唾沫。
这时手气越来越旺,轮到我坐庄了,起手就是十一张风,东风四张,西风、北风、发财各一对,还有一张红中。我先开暗杠,杠上又是一张红中,接着李法官打西风,碰!邱大嘴打发财,再碰!天牌上听,风一色碰碰和!我心里算计:风一色四番,碰碰和一番,东风杠一番,当庄再加一番,一共是七番一百二十八倍,只要和了就是两万五千六百元,如果被我自摸,那就是将近八万!这时李法官突然甩出一张北风,我心里一抖,狠狠握了握拳,想忍了吧,谁让我打的是业务麻将呢。该死的刘老板倒也会凑巧,跟着打北风,过水,不能胡,我气得直咬牙。又摸了几轮,还是这个天杀的李法官,甩手又是一张红中,我眼都红了,差点就把牌摁倒,想了半天,最后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还是忍了。心里连声哀叹,想这下没戏了,一共才和四张牌,已经放过三张了,第四张不定在哪儿呢。那把牌也怪,我不和,另外三个人也不和,一直摸到海底。邱大嘴挤眉弄眼地说不容易啊,黄了。我笑笑不说话,拿起我海底的那张牌,还没来得及看,用手一摸,额头青筋鼓鼓地跳起来。
最后一张红中!我浑身汗流,僵坐在椅子上半天动弹不得。邱大嘴说你怎么了,有毛病啊?我摇摇头,看看对面的佳佳,她正对着我甜腻腻地笑。我咧了咧嘴,突然心一横,想去他妈的,反正是邱大嘴的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大不了老子不干律师了。想到这里长出一口气,一把将牌摁倒,对他们三个说:“不用打了,给钱吧。风一色碰碰和,庄家海底捞月,每人五万一千二百元。”
我们所叫“正大联通律师事务所”,听着像卖饲料的手机贩子,其实跟正大和联通公司没半点血缘关系,就是个土匪联盟。所里有九个合伙人,用通俗的话讲,就是九个老板,我是九分之一。律师这行当就是这样,混够年头,有足够案源了,就可以当老板,否则要么当学徒,拿微薄的薪水;要么当个体户,忍气吞声受老板的剥削。
邱大嘴也是合伙人。他跟我不同,我是正规法律院校毕业,他只是个退伍兵。十几年前律考不像现在这么难,他看了几个月律考教材,稀里糊涂就考上了,因为公安系统有人,足足办了六年刑事案件。在中国的律师行当里,没几个人愿意接刑案,除非后台特别硬,心特别黑。刑事诉讼的程序太麻烦,公安局、看守所、检察院、法院,每个衙门都得磕头烧香,是不是人都敢训你,自尊心受不了。1997年以后说是可以“提前介入”,就是在公诉前参与案件,这个词听着像奸淫幼女,实质也像奸淫幼女。要介入呢,挺费劲;介入了呢,又不容易拔出来。再则刑案的水太深了,一不留神就要翻船,我们所的顾琛就是这么栽的。其实刑案就一个宗旨,俗称“捞人”或者“捞命”,能把实刑办成缓刑,五年办成三年,都算成功,最厉害的是把死刑立即执行改成死缓,这种事难如登天,全国十三万律师中没几个办得到。三年前顾琛收了三百万,帮一个金融大老板捞命,上下四处打点,不知哪一竿子捅漏了,不仅金融家的命没捞着,连自己都搭进去了,现在还在号里啃窝窝头。邱大嘴算是幸运的,办了六年刑案没出什么事,不过胆子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弃刑从经,专门跟我抢生意。
十五万拿到手,我和邱大嘴就彻底闹翻了,第二天刚到所里,他恶狠狠地骂我:“你妈的,没见过钱啊?!”说的时候张牙舞爪的,看样子很想揍我。当时所里至少也有十几个律师,我笑嘻嘻地指着太阳穴鼓励他:“来,往这儿打,一下十万。”邱大嘴舞了半天,知道后果严重,最后重重地呸了一口,说操你妈,你给我等着!转身进了自己房间,把门摔得山响。
想想那天的牌局,最多也就三个小时,三小时里姓李的一直在赢,但我一把就把他打空了。法官打业务麻将一般不用带很多钱,他把赢的、口袋里的全翻出来,也不过一万三千多,当时脸涨得通红,说魏律师,我就这么多了,剩下的改天给你行不行?要不我给你打个欠条吧,你哪天到中院办案,只要到办公室招呼一声,马上给你。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就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