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美丽小姐了,对于我来说,她就像生命中一段凄美又莫名其妙的插曲,曲终人散,也就断了联系。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只有22岁,青春洋溢,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在一家影视公司做前台。
彼时我上大学三年级,暑假刚好有实习空当,在网上发简历进了美丽小姐任职的这家公司。
人人都称赞美丽小姐是个懂事的好女孩,她五官端正,外表光鲜,工作起来也勤恳努力,看似是个异常完美的女孩。
但是,美丽小姐在公司却仿佛没有朋友的样子,大家称赞她之余,都刻意地同她保持着距离。
我当时年幼无知,固执地认为漂亮的女孩就是看起来很难接近、很难交到朋友。可是平易近人的美丽小姐对我却有意靠近,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朋友;在公司,我们一同吃饭逛街,她光鲜亮丽,我也极有面子。
有时我心中还不由得暗想,美丽小姐是否对我有几丝垂青,这样想的时候,我心中并不是全无欢乐的。
后来某个周末晚上,大概刚过半夜12点钟,我已睡下,美丽小姐却打来电话,声音低落,央求我陪她去KTV。
我生性不太会拒绝别人的要求,更何况是刚认识的新朋友美丽小姐,心中更有一丝骄傲,认为美丽小姐在如此低落的时候想到我,俨然也算得上是一份爱的暗示。
于是我连忙匆匆穿好衣服,赶去美丽小姐指定的那家KTV。
一进KTV,美丽小姐正在幽怨地唱着一曲苦情歌,屏幕反射的光映照在她苦大仇深的脸上,分外诡异。
见我进来,她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待我刚坐到沙发上,正欲说点儿什么,却看到美丽小姐的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我顿时慌了阵脚,结结巴巴地上前安慰,想问个究竟,美丽小姐却始终摇头不答。我只好让美丽小姐一次哭个够,在一旁默默而机械地递着纸巾。
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反正记忆里,那是一段漫长的哭泣,哭到我都有点儿困了,我一开始还手足无措,到最后美丽小姐仿佛变成一面会流水的背景墙,融进了这个周末的晚上。美丽小姐终于默默地把KTV的音乐调成了原唱,在一片波涛汹涌的苦情歌中,她缓缓向我道出了她那段堪比韩剧的感情。
在美丽小姐口中,她18岁便为某名男子众叛亲离,只身来到北京,但是男方却骗了还是少女的她,他已经有了家室。
美丽小姐却无法轻易地离开他,于是陷入了一场漫无天日的苦恋。
这一恋,便是四年,美丽小姐越变越美丽,甘苦却只有自知。
听完这个故事,美丽小姐的形象在我心中顿时变得如同莲花一样圣洁,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同时我的那一丝暧昧之心,也立即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看着我见犹怜的美丽小姐,我顿觉自己身为一个有良心、读过书的男青年,不但不能乘虚而入,更应该果断地借出肩膀,成为她当之无愧的蓝颜知己。
之后的日子里,美丽小姐果然把我当成了蓝颜知己,她的倾诉欲仿佛那一年的房价一样,不断地无理智攀升。
我上班的时候,被逼着要在MSN上听她倾诉;我吃饭了,被逼着要在吃饭的过程中听她倾诉;就连我回家了,也要在电话里听她倾诉。
那段日子里,通过美丽小姐的倾诉,我对她那位从未谋面的恋人先生的各种背景资料都了如指掌:从他的星座血型,到他最爱去哪家餐厅,甚至他的作息时间表都能倒背如流。
“极光,他最爱去×××餐厅,下班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
“极光,他最喜欢穿黑色的袜子,明天你也穿一次好不好?”
“极光,他昨晚给我打电话了,他还爱我吗?”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几近崩溃边缘,精神极度颓靡,上班时毫无精神,仿佛遭遇了聂小倩的宁采臣。
一向待我不薄的直属上司明显看出了我的萎靡,单独把我叫去办公室谈心,几次过招之后,她忽然毫无征兆地问我,是不是美丽小姐对我进行了倾诉攻势。
我顿时一身冷汗,以为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难不成要泄露美丽小姐的秘密成为罪人吗?
直属上司却缓缓走到我身边,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肩膀,要我不必紧张,告诉我,其实公司里的大部分适龄男性都遭遇过美丽小姐的倾诉攻势。
继而她朝我神秘地眨眨眼睛,嘴角滑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说道:“美丽小姐的感情史其实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至于故事的真实性,也就不得而知了,听听就好,不用太过当真的。”
真实性?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闪电一样瞬间劈过我的脑子,各种碎片夹杂着画面从我的脑海一一窜过,那都是美丽小姐的爱情故事,这一刻就像几幅被搞混的拼图,根本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案。这是怎样一个不合逻辑的故事啊,我想。
只是我被美丽小姐的倾诉欲逼迫得死去活来,光顾着分析和安慰,丝毫没有考虑故事的合理性。
我试着向上司询问美丽小姐为何要这么做,上司却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她是个好女孩。”
之后的日子里,随着我实习期的结束,我逐渐地疏远了美丽小姐。
敏感的美丽小姐显然意识到了我的疏远,一开始还试探一下我到底知道了何事,但深觉受了愚弄的我,基本对于美丽小姐的各种联络采取人间蒸发的对策。
后来的某一日,美丽小姐在MSN上留下了三个字:对不起。
自此,她MSN上的头像,便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后来有机会遇到实习那家公司的同事,被告知说,在我走之后不久,美丽小姐也突然离职了。
时至今日,我再次想起美丽小姐和她凄美闹心的爱情故事,内心早已没有了那种被愚弄的感觉。
走进社会之后我一路披荆斩棘,受过更多的愚弄,比起美丽小姐,每一次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我忽然有点儿相信美丽小姐的故事了。
其实我们年少时候的爱情故事,哪个不凄美、不惨烈呢?
当我们与人讲起时,总是会挑拣那些最能衬托自己无私和伟大的部分,有很多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实,就这样被我们自己隐瞒了起来。也许美丽小姐的故事也一样,她不敢完全把自己呈现出来,所以只能把真实的情况,隐藏在这个貌似坎坷的故事背后吧。
时至今日,故事的真假已经无从追究,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觉得美丽小姐没有错,也许只是选错了方式吧。
如果换种方法,没准儿今时今日的美丽小姐,已经成了一位成功的纯爱小说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