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郭晓敏电话后,胡乖乖提前到了赴约地点,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胡乖乖为了打发时间,进了国购广场上层转圈圈,从一楼到顶楼,又从顶楼到一楼,未有累感,转来转去,都让店员起了疑心,不是因为胡乖乖长得猥琐,而是因为胡乖乖行为猥琐,逛店不看东西,专找镜子看脸,看完后低头远去,就这样转着,胡乖乖几乎照遍各层各家的镜子,终于把时间打发完了,还买了一瓶擦脸霜,把创可贴揭去,在伤口抹了好几下,终于把鼻子上的丑遮住了。
胡乖乖守时,郭晓敏更守时。五点半时,郭晓敏给胡乖乖打了电话,约了吃饭地点。胡乖乖心头豁亮开来,吃饭地点就在脚下楼层,胡乖乖大步呼呼走去,步子生风,见到了郭晓敏,郭晓敏变了,头发变长了,个子仿佛变低了一点,笑容没变,还是那年那时的笑。
时过境迁,两人对坐一桌,昏黄的灯光落在桌面上,郭晓敏点了吃食,满座都是。胡乖乖面无表情,只有低落在碗里的目光,慢慢挪移着情重。郭晓敏拿起汤勺,在锅里轻动手指,锅里散着浓浓热气,在两人面前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胡乖乖微抬眼睛,目光被腾起的雾气拦去了方向,心底泛起潮湿,有了隐痛。
“你怎么不吃啊?”
郭晓敏把汤勺放下,看了一眼胡乖乖,胡乖乖低头不语,眼中光泽落尽,色彩淡去,面上哀伤可现。郭晓敏见胡乖乖神色荡漾着凄凄惨惨戚戚,很是不忍,故意把眼角调高,眼看别处,说:“其实,有一件事你一直不知道真相。”
“什么事?”
胡乖乖陷入往事,追忆着过去的美好,听到郭晓敏话后,微抬脸面,看了一下郭晓敏热气腾腾中的朦胧脸庞,说道。
“其实……其实,那晚你看见我和一个男人进了宾馆是真的,不过那男人不是别人,是我的表哥。”
胡乖乖浑身一阵酥麻,心里一沉,仿佛心脏石化成铁锤,从心房脱落,直挺挺地坠进黑洞里,而后传来一声巨响,在体内回荡着。
火锅里的热汤翻滚着,热气呼呼直上,胡乖乖坐如钟摆,记忆如列车,沿着旧日的时光轨道,奔往那夜,穿过时光和云城的阻隔,在那夜身心俱死的地方停下心思,重新想起那晚眼中锥心的夜殇。
“那晚,我表哥一家到我家做客,住了一晚上,家里的房子刚好在装修,我妈和我姨多年没有见面,都住在宾馆里,刚好我有事找我妈,就和表哥去了,去了之后我就和我妈、我姨睡在一起,没有想到的是,那晚在路上被你看到了。”
“哎……”
胡乖乖低沉暗叹,那一口长叹裹着重重的无奈,然后拿起筷子,在锅里捞起一块肉,放进嘴中,轻嚼几下,说:“你快吃吧,肉都煮烂了。”
“我已经……已经结婚了。”郭晓敏嘴贴着汤勺,目光有几分怯色,面上微露难色,说话很轻很轻,说:“刚刚领了结婚证,不过我……”
胡乖乖故意干咳一声,把郭晓敏未说完的话挡了回去,咀嚼几下,嘴里的肉还未下肚,却觉得肚子已饱,嘴角停止了轻咬,把头压低,眼里的美好幻成破镜,一块一块掉下。郭晓敏凝神望去,热气弥漫满桌上,胡乖乖脸如天空一般昏黑,一片一片凋零着色彩,还有频频眨动的睫毛。郭晓敏心酸如醋,说:“你还好吧?”
“我没事。”胡乖乖鼓起振作,悲叹在心,气塞喉咙,用了一股力量把嘴里的肉咽下,说:“我没事。”
胡乖乖把头抬起,冲着郭晓敏抿了一下嘴,郭晓敏回了一个笑,是没有暖意的笑,仅仅一道弧线而已。胡乖乖透过郭晓敏嘴角似有若无的笑靥,知道郭晓敏为什么没有及时回复自己的短信,感情过期,会变味的;男人过时,会变贱的。胡乖乖满载爱意的信息在郭晓敏眼里,已不再是爱的追求,而是一堆来不及删除的废话。
饭后,两人别过。胡乖乖走出门外,一步一步走在回去的路上,如同丢了灵魂的肉身走在人生尽头的末端,步步掉落心中的爱,眼前是地平线上的繁华夜市,身后是沉沦黑暗的世界,来时的美好随着面见过后成了万劫不复的不可能。胡乖乖这一走,离郭晓敏越来越远,远远的距离是脚下走出来的悲怆,思念与悔恨叠在一起,在胡乖乖心里堆积成坟,有种活到尽头的悲凉。胡乖乖顿然明了什么是尽头,尽头是什么,时间的尽头是白发,世界的尽头是坟墓,缘分的尽头是转身再见,爱情的尽头是迟了。胡乖乖情伤满怀,眼里的一切都是黑白相间的,无论是鲜亮的人们,耀眼的夜市,还是车水马龙,都不过是悲伤眼帘下的一场空。
一路上,胡乖乖置身夜色,独步走在回去的路上,形影相吊,在车灯交叠的路上,胡乖乖走进烟酒店,提了一箱啤酒,到了一家宾馆住下。
胡乖乖卧坐地上,对嘴吹瓶,喝了三瓶,泪流而下。胡乖乖没有想到那年那天的一个转身,经过这几年的轮回,和郭晓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再次相逢,胡乖乖想起饭桌上郭晓敏瞳孔里若隐若现的目光,曾是自己心里最柔软的怀恋,但是,此时感情苍白而又平淡的两个人,不可能跨过断了六年没有联系,再续当年情。在当今滥情迸发、真情绝灭的世上,六天没有联系的恋人就有可能自动解除恋爱关系,更何苦是六年没有联系仅限暧昧的两个人呢?在这六年的空档里,足足可以让一个女孩完成恋爱、分手、再恋爱、结婚、生子、离婚等一系列人生大事,而胡乖乖在六年后时间夹缝里蹦出来,自不量力,螳臂当车只能被郭晓敏驶向幸福的车轮无情地碾碎。胡乖乖疼痛泛滥,只能对着瓶口使劲亲吻,幻想着和郭晓敏亲吻,酒精并没有消除泛滥的情痛,反而扩大了悲伤,胡乖乖醉醺醺地跪倒在马桶边,一头扎进马桶,幻想可以顺着马桶里的洞口穿越回到那晚,然后将所学的擒拿格斗毫无保留地打在那时的胡乖乖身上,再一把抓住郭晓敏的手腕,一口吻去,把这些年所有的喜欢的追思付诸于嘴边肆无忌惮的吸吮。
酒瓶散落一地,胡乖乖卧倒在马桶边,目中含泪,口中含酒,心中含恨,起身洗了一把脸,俯身,抬头,想象,看到了泡在水里的天空,思忖万千,明白了青春里的男女关系,在风华正茂的花季青春里,能够在一个点遇到一个触动心跳的人,并和她沿着这个点走了一条很长的直线。直至毕业以后,各自转身离去,到了下一个点,经过数年,又一次在另一点相遇,而这个点和离开的那个点,中间隔着一个巨大的空白,曾经与现今断了联系,你已经属于他,而我不知道我拥有谁,我们无法将重逢的点定为我们完美的归宿,只能饮恨离开这个点,去下一个点,这一离开,不知道下次相逢的点在哪,不知道会不会再相逢。这就是我们的关系,我们青春的关系,是一个角关系,相逢的点永远扳不过点与点之间存在的三角、四角、多角。
痛过必有所悟,胡乖乖酒醒回家,很难释怀,准备归队。在归队之前,胡乖乖身着军衣,去了南中一趟,来到叶慧群墓前。青草遍长,低风吹过,胡乖乖皮鞋锃亮,一步一沉,到了墓前,单腿跪下,凝目望着,眉角皱起,拔去青草,摘下军帽,把军徽取下,埋在叶慧群墓前。母亲二字,最重的是亲,叶慧群虽然生了胡乖乖,但没有付诸感情,胡乖乖若把叶慧群视为母亲,对不起黎萍,她只是生母,对她没有一点点情。当年,叶慧群虽然喜欢胡建明,但不喜欢胡建明的军人身份,而今,胡乖乖单膝跪地,特意穿上军装,把军徽埋在叶慧群坟前。
离开墓地,胡乖乖沿着西巷口转了一圈,街灯仍在,街灯下有一个男孩,胡乖乖看去,心生羡慕,仿佛看到了那年的自己,转完西巷口,胡乖乖去了以前和荣明辉租的校外宿舍,宿舍还是那样,如今易主,住了别人,胡乖乖睹物思人,看着看着,不由想起荣明辉,却联系不到荣明辉,只知道他们家搬了,在外地买了房子。
临走时,胡乖乖路过李大红超市,生意冷清,店里不见李大红,胡乖乖走了进去,便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胡乖乖走近一看,只看见一个女孩趴在柜台上算账,胡乖乖仔细看着,相貌极似李大红,但比李大红高点。女孩见一个军人进来,眼前一亮,连忙起身,说:“要买东西吗?”
“给我一包烟,十块的。”
女孩把烟递给胡乖乖,胡乖乖接下,正要付钱,这时,屋里传来一声叫喊:“燕子,燕子……”
女孩很是紧张,闻声回到里屋,胡乖乖伸头往里瞧了一眼,看见李大红坐在轮椅上,目光变软,调头就走。
女孩回到柜台,却不见胡乖乖,突然发现柜台上多付了十块钱。
第二天。
胡乖乖背上行囊,准备归队。胡乖乖坐在火车上,叹思太多,最伤莫过于自己对郭晓敏的感情。坚船利炮打不开两个人的围城,纵使是猎猎军旗下不畏血海火山,端着机枪喷射仇恨火焰的战士,也被眼前看不见的两个人的城堡挡住了射杀的步伐。胡乖乖在战场上,狂爱从枪口射出来不需要任何解释的快感,却没有勇气扣动扳机射杀婚姻之城的情敌。刚硬如铁的胡乖乖,此时此刻,为一场过期变异的情感湿了眼睛,无奈的心集结着万丈悲痛,胡乖乖暗暗狠下决心,转移心思,把情愁视为弹药,对准海防之贼,把难以释怀的爱恋寄予铁血而又寂寞的炮口,把所有的悲曲化为待发的愤怒之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