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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拾穗者

让·弗朗索瓦·米勒(1814-1875)Jean Francois Millet法国

米勒的《拾穗者》等作品刻画出他当时那个时代一般平民的心理和思想,表现了近代思想,是位高贵而不朽的人性画家。

——法国批评家朱里亚·卡莱德

法国现实主义绘画的兴起,是以巴比松画派为先驱的。在这个画派中,最能实事求是地表现农民与自然的关系与矛盾的,当首推现实主义农民画家米勒。米勒是农民出身,一生描绘农夫的田园生活,笔触亲切而感人。罗曼·罗兰曾把米勒列为英雄之一,认为他具有忍耐、爱、勇气与信念,以及从事艺术不屈不挠的英雄精神。

米勒一生留下的作品不多,他从1840年至逝世的30多年间,所作的油画约80幅,而且多数是小幅。这并非是他对创作缺少热情和精力,而是他重于思考,每作一画经常重复思考,这可从他留下的许多素描草稿中看出。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并不在于作品之多寡,只要能有几幅作品在美术史上留名,也就足以永垂不朽。米勒就是如此,《拾穗者》、《播种者》和《晚祷》足以让他在美术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拾穗者》是米勒最重要的代表作,这是一幅十分真实,而又给人以丰富联想的农村劳动生活的图画。米勒在画中描写了一个农村中最普通的情景。这幅表现农民境况的《拾穗者》在沙龙展出后,引起了资产阶级舆论界的广泛注意。一些评论家写文章说:“画家在这里是蕴有政治意图的,画上的农民有抗议声。”有人在报纸上发表评论说:“还这3个拾穗者如此自命不凡,简直就像3个司命运的女神。”

整幅作品的手法极为简洁朴实,晴朗的天空和金黄色的麦地显得十分和谐,丰富的色彩统一于柔和的调子之中。它像米勒的其他代表作一样,虽然所画的内容通俗易懂,简明单纯,但又绝不是平庸浅薄,一览无余,而是寓意深长,发人深省,这是米勒艺术的重要特色。整个画面安静而又庄重,牧歌式地传达了米勒对农民艰难生活的深刻同情和米勒对农村生活的特别的挚爱。

米勒是法国一位伟大的田园画家,他的风格,按照画史的严格区分,不应划进巴比松画派。但是米勒住在巴比松村达27年之久,时间比谁都长。在那里,他上午去田间劳动,午后画画,长年累月没有改变过,他了解巴比松比谁都深刻、真切。

米勒于1857年完成的《拾穗者》,本来是一幅描写农村夏收劳动的一个极其平凡的场面,可是它在当时所产生的艺术效果,却远不是画家所能意料的。秋天,金黄色的田野看上去一望无际。麦收后的土地上,有3个农妇正弯着身子十分细心地拾取遗落的麦穗,以补充家中的食物。她们身后那堆得像小山似的麦垛,似乎和她们毫不相关。我们虽然看不清这3个农妇的相貌及脸部的表情,但米勒却将她们的身姿描绘成有着古典雕刻一般庄重的美。3个农妇的动作,略有角度的不同,又有动作连环的美,好像是一个农妇拾穗动作分解图。扎红色头巾的农妇正快速地拾着,另一只手握着麦穗的袋子里那一大束,看得出她已经捡了一会了,袋子里小有收获;扎蓝头巾的妇女已经被不断重复的一上一下的弯腰动作累坏了,她显得疲惫不堪,将左手撑在腰后,来支撑身体的力量;画右边的妇女,侧脸半弯着腰,手里捏着一束麦子,正仔细巡视那已经拾过一遍的麦地,看是否有漏捡的麦穗。农妇们就是如此往复地劳动着,为了全家的温饱,怀着对每粒粮食的感情,耐心而不辞辛苦地拾着麦穗。这幅画原来的题目是《八月》,表现的是一个欢乐的夏收场面,但画家的现实主义手法,使富饶美丽的农村自然景色与农民的辛酸劳动形成了对比。接近米勒的几位社会活动家看到了这幅画中可贵的真实,建议画家修改构图。在他们的鼓励下,米勒渐渐改变人物,直至最后前景上只剩下三个拾穗粒的农妇形象。热烈繁忙的夏收场面却被推到背景的最远处。这一修改,竟使作品产生了惊人的社会效果。

事实上,艺术的社会效果并不始终和画家的创作意图相一致。米勒的农村风景画从不寄予任何社会改革的愿望。但他的画常常被热心者用来鼓吹新政治,尤其在法国七月革命和1848年事件之后,作为宣传民主的象征,米勒的地位突然显著起来,甚至被人们奉为社会的先知。在19世纪70年代以前,法国的农村还处在封建宗法制度下。农民对城市里发生的革命事件是淡漠的。他们对新事物并不很敏感,加上他们繁重的农业劳动,生活艰苦,自卫能力很弱,所以对巴黎倏忽出现的政治风暴是取观望态度的。米勒的《拾穗者》也表露出了这种精神状况,他从来不产生激动情绪。米勒是允许他的革命伙伴按他们的需要来解释他的作品的主题的。这一事实,足以说明米勒对于当代革命事件至少表示过同情。何况他的每一幅画的构思并非出于偶然。现存的这幅《拾穗者》的素描草稿就有20来张。这幅油画,不像库尔贝的某些画那样,成为激昂的政治演说或者社会论文,它是一件艺术品,非常之美而单纯,独立于议论之外。它的主题非常动人,精确;但画得那样坦率,使它高出于一般党派争论之上,从而无需撒谎,也无需使用夸张手法,就表现出了那真实而伟大的自然篇章,犹如荷马的诗篇。这就是米勒这一幅《拾穗者》的艺术意义所在。

永远的拾穗者

现代艺术家相信,一个在光天化日下的乞丐的确比坐在宝座上的国王还要美;……当远处主人满载麦子的大车在重压下呻吟时,我看到3个弯腰的农妇正在收获过的田里捡拾落穗,这比见到一个圣者殉难还要痛苦地抓住我的心灵。

——法国艺术评论家

朱理·卡斯塔奈里

米勒所处的时代距今已有100多年。即使有人忘记他的名字,他这著名的代表作《拾穗者》也不会被遗忘。

米勒安排这组画面人物体态,成了后辈画家研究构图的经典。人物朴实而动作优美,她们背后远处那合理而有序的铺陈,使作品弥漫着诗情。当我反复凝视护住脖颈的年轻女子那只伸向麦穗的手,盯住她那向前探出的食指时,我几乎悟到大地之神的魅力。读这幅作品,你不能不对劳动、对农民充满敬意。

米勒赋予劳动一种古典的庄严,那是人类所必需的生活义务的一部分。而他的可贵不在于为后代画家提供了富有建设性的形式和方法,而在于他完整、诚实地实现了他的人生信仰、艺术理想、绘画实践以及个人生活态度的和谐统一。他的绘画和他的个人生活不是矛盾体,他在创作《拾穗者》的时候,还处在连自己的孩子都喂不饱的困境,但他并没有因此放弃对劳动者的表现转而向讨好的卖得好的题材献媚,他接受着并在绘画中融化着他的痛苦。在生活的痛苦和创作过程的痛苦中他找到了严肃的宗教的喜悦心情。他笔下那些劳动着的人是以痛苦为自然的,因为它内含着道德,所以是善;而因为是善,所以才是美的。这是米勒一生的信仰,决非他居高临下的一时冲动。

我第一次看到米勒的《拾穗者》,就一下子看出弥漫在画面上的挥之不去的忧伤,那掩藏在浓浓的金黄背后的沉沉忧伤啊,像冬日的寒风,在心灵深处撕开一条口子,让我看见生活原来伪装得足以以假乱真。我的伙伴,我的长辈,当我们在夏季炽烈的阳光下,一只脚走进麦地,一只脚跨过年轮之后,麦穗留给我们的就只剩下枯黄的岁月了,我们真正得到的,除了衰老的身体,还有什么呢?

我至今还忘不了幼小的我拾到第一穗麦子之后的快乐。那一枝小小的麦穗,抚平了尖利的麦茬留给我的恐惧,我开始敢于面对麦茬,面对随时出现的蜥蜴和蛇,就是因为我能够拾麦子了,因为我觉得我已经像母亲一样融入了村外的土地,我不再被冷落,也不再被忽视。一个麦穗,还有接下来的无数的麦穗、玉米穗、高粱穗,它们让我体会到成长的快乐,其实那时候我知道什么是成长呢,即使是今天,我依然不明白成长有没有意义,但是当年那种痛快淋漓的快乐,的确是来自那第一束麦穗。原来思想的历程与生活的负荷是没有多少必然联系的,否则,有多少人会湮没在生活的重压之下?

作为一个真正的拾穗者,我明白夏季之于收获是一个真正的节日,农民们在夏季流淌的汗水足以浇透干裂的土地。他们面对金黄色的麦子时的心情,是旁观者无法体会的。今天,拾穗者是越来越少,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了,但是作为一段经历和历史,是没有什么能够代替它的位置的。

如今再看这幅《拾穗者》,它总能给人一种心灵的冲击,这与米勒的关注现实是分不开的。也许油画本身就是一种不是艺术的艺术,它那缤纷的油彩,能够把人生涂得五彩斑斓韵味无穷。用油画表现麦田,也许是最好的诠释,在美仑美奂的画中的麦田里,有着我们能够看到的生活讯息,在不远的和久远的年代里,我们也许只能从绘画中来观照我们未曾流尽的对于生活的记忆。

我想,我们真的应该感谢米勒,感谢那曾经的拾穗者生涯。

(遥远)

1814年,米勒生于诺曼底半岛偏僻地方的一个农夫家庭,他从小就帮助父亲在田间操作,经年的劳动培养了他勤劳的性格和强健的体魄。米勒是如何喜欢绘画的已经无从知晓了,他经常拿着炭条在地上绘制着草地上啃食的羊群、天空中飞扬的云朵。父亲一次看到他画的一幅农夫的素描后,惊讶于儿子的天分,于是节衣缩食送米勒到瑟堡学习绘画。然而,仅仅两个月后,父亲的突然病逝使米勒不得不在悲痛中返回家乡,从此,作为长子的他挑起了本来在父亲肩上的家庭的重担。

这时米勒已经19岁了,人们依然看不出他身上有丝毫的艺术痕迹,惟一理解他的祖母鼓励他,完成自己的学业——重新到瑟堡学习。于是米勒打点行囊,走上了再次求学的道路,回味着祖母临行时对他说的一句话:“不要做不诚实的事;要永远记住,你是个农民!”

在瑟堡,米勒向格罗的学生兰格洛学习,但他与老师的艺术取向有着极大的差别,于是他自觉地到美术馆临摹心仪的作品。当老师知道后,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把他的素描提交给市议会,建议资助这个年轻人去巴黎深造。由于老师的上下斡旋,米勒每年得到了300法郎的补助到艺术之都——巴黎继续他的学业,那一年他23岁。

在巴黎,米勒投在学院派画家德拉罗虚的门下。对米勒来讲,他无法说清这件事的利弊:德拉罗虚是当时法国著名的历史风情画家,是时人眼中所谓的“名师”;但同时德拉罗虚作品中强烈的装饰风格又是与米勒的创作意识根本相悖的。这个农民一点也不喜欢老师所传授的“描绘古典美风范的方法”,在他的骨子里勤恳诚实的劳动本性促使他反对这种以“美化客厅”为要义的绘画。不久,米勒身上的钱渐渐减少,也不够支付德拉罗虚先生高昂的学费了。于是,他干脆到卢浮宫临摹自己喜欢的艺术作品,靠一步步的摸索前进。

作为画家,米勒从不褒扬自己的绘画,正像一个锄者在埋头不停理着土地。有时候,他除了画自己喜欢的农家生活,也画一些裸女小品到街上出卖,换钱维持生计。但是,他却听到了旁人的非议:“米勒这个小子除了画裸体女人什么也不会画!”这深深地刺伤了米勒内心,又使他再次回忆起爱他的祖母的话,他决定结束这种不诚实的生活。同时,妻子的不幸亡故使他睹物神伤,他决定带着续弦和儿子离开巴黎住到乡间,像个真正的农民那样生活。

从1849年起直到逝世,米勒在27年中没有离开他隐居的巴比松村,他情愿过着贫苦的生活,描绘巴比松的大自然和劳动的农民。执著质朴的笔法和不事雕琢的风格,使他很快出了名。1850年,在沙龙展出了他的《播种者》,引起了轰动。

米勒天性温和,他几乎反对任何形式的斗争。他的艺术出奇的平静,他从来都不是有些人宣称的“社会主义者”,他只是忠实地用农民的眼光表达着农民自己的想法和观点,并始终坚持自己的艺术理念,即使在艰难困苦的岁月——他的作品被许多人称为丑的东西加以驳斥,直到卢梭当上沙龙的主席,境况才有些好转,米勒的作品也开始被世人接受,他本人甚至获得了荣誉军团奖章和一等奖金。在这之后,他画出了一系列宏大壮丽的风景画,人们惊叹:“原来米勒的画这么好”。普法战争爆发时,世外桃源巴比松也成了险地,米勒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了晚年。最后,他一病不起,眼望枫丹白露森林,听着嗷嗷的鹿鸣,喃喃说着遗言:“可怜的动物在呼唤我呢,我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