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我便让宫女们简单收拾了一些衣裳用度,素面淡妆迁居长清室静修。
每一天,秋风都要比昨日更凉些,萧萧落花纷纷下,曾经的炽热和纯真也都如这枝头绿意,日渐老去。
怎能不寂寞如斯。
叹了口气,我手持檀木念珠,静坐蒲团之上,对着宝相庄严的佛像碎碎而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问曰:“如何能静?如何能常?”
佛曰:“寻找自我。”
问曰:“世间为何多苦恼?”
佛曰:“只因不识自我。”
问曰:“人为何而活?”
佛曰:“寻根。”
问曰:“何谓之根?”
佛曰:“不可说。”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掩卷长叹,心有戚戚,我到底是看不破,看不透,说么多伤人伤己的话,说出来即是错。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大佛无言,却是何等深慧,人用了一辈子都辨不清的纠缠,对超脱的佛而言,不过是短短数十字。
弹指刹那,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人生之苦,原来皆为自寻。
我静如止水,独坐长清室三天而不出一步,布衣素斋,念经打坐,状如枯心老尼。
我的热情,曾经那样点着过,却终究是被荒芜的人心浇灭了。
南清夜,唯有在想起你的时候,我的心才会隐隐作疼。
第三日晚上,残阳如血照进静室,我素青的布衣上染满霞绯色的流光夕晖,南清夜亦是同样的素衣落落,月白色便袍宽大空荡,晚风袭来愈发显得那修长清瘦的人儿羸弱不堪。
秀眉清目深深浅浅的哀愁不忍,他立在门口挡住一方斜阳,望着犹自转动念珠的我,轻轻吟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禁不住暗自苦笑,我抬眼看向素淡清癯的人影,缓缓道:“皇上何以在臣妾面前谈起‘爱’字,臣妾之命,最最受不起这个‘爱’。”
是的,受不起,柳烟裳爱不起任何人,也受不起任何人的爱。
南清夜,南恒隐,若是没有了红尘中的这份情缘纠缠,是不是我会活得更快乐。
凄然的身影立于袅袅烟霭中倔强不肯放开这份执念,只是忽然也在另一个蒲团上虔诚跪下,双手合十闭目向台上佛龛许愿。
“祈吾爱永在,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黑睫低垂,手掌相合,美玉一样精致剔透的面容被斜阳染上淡淡绯红。
仿佛此时此刻,纯净如他,依旧是竹波绿海中那个隐雅少年。
我的南清夜,我的良人。
他良久地跪在那里,等着檀香燃尽,等着斜阳倾覆,等着遥远的殿宇楼阙传来皇宫深处渺渺的寂寞萧鼓声。
我静静凝着他,忘记了转动手中的檀珠。
天色黑尽,室内只余一盏油灯,幽幽散发着松明的气味,恍惚一室明昧。
我叹息道:“皇上请回宫吧,此处夜深凄凉,不是天子所来之地。”
“夜深凄凉,皇后你就不怕寂寞吗?”清浅的声音响起,南清夜走过来凑近我的身边,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双眸柔情望着我,轻轻道:
“怄了这么久,裳儿你还没有放下吗?你……不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