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愿承认,每一次前进,都会伴随着很多错误,但是悔恨的眼泪不能浇灌生活的花朵,而我,只能踩着或对或错的步调,继续前进。
不言后悔,一切的一切,与起初无关,与悔恨无染,只与命运相连。
而从大婚前的那个晚上,在那间惨白如雪的房间里,在那一抹冰冷无情的月光下,那个浑身冷冽如冰如刀的男人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爱,我的梦,我的命。
思绪戛然止住,因为已有轻轻的呼唤在背后响起,我看不见,但依旧用一个回眸来迎接他的归来。想象着,徐徐晚风中,金黄浓翠的秋野渐渐暗下去,那个衣带翩跹的男子从风里归来,手指触上怀里的琴弦,撞出一串淙脆的乐声。
他真的为我找来了琴。
东方千悦只身下了山去,来回却只用了一个时辰便为我带回了我想要的东西。
一张琴,一壶酒,几套素朴的衣服,还有一些吃的用的。
他还欣喜地告诉我,就在这溪泉的南面就有一间竹屋,我们可以在那里住下。
“你可闻到这空气中飘着一股奇异的甜香味道?”我牵着他的衣角慢慢地走,听见东方千悦开口问道。
我抽抽鼻子,是有一股香甜的味道。
“后面的山上有一大片果园,现在正是丰收的季节,那间小竹屋就是看园人住的地方。”
“那他怎肯让我们住?”我不禁着急。
东方笑起来:“自然肯的。放心。待会还有新鲜的果子吃。烟裳,来。”
他牵着我从石头上跳下去,然后沿着河边走,一直走过一座踩上去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的小桥,最后大概终于到了那间竹屋了吧。
居然还听到了人语喧笑声,听起来像是一对老夫妇,两把饱经沧桑却慈蔼和善的声音:
“外面风大,两位先进屋里暖和一下,别看这竹屋简陋,却是挡风得紧。”
“老头子,刚让你摘的果子洗干净没有?快拿过来给二位尝尝。”
我拽拽东方的衣角:“这……”
身边人安慰地拍拍我的手背,牵着我小心地迈进一间暖暖的屋子。
“我们可以在这里住多久?”填饱了肚子,我靠在一张竹椅上懒懒地问着东方。
他挑动琴弦:“直到你想走的时候。”声音平静,却是无比的理智和清醒,原来试图麻痹和沉迷的一直是我。
“那就一直住下去好了。”
清风为伴,林声为歌,我们走出竹屋,在凉秋袭人的夜色里,摆一张琴,斟两杯酒,东方说,月亮已经消瘦成一弯细叶,像我的眉毛一般。
“可还能弹得出曲子么?”他的声音带着细致的询问,我们坐在月光里,空气中泛着香甜的丰收气息。
我摇摇头,我已经许久不弹琴了,双眼一盲,我更是不敢再下手拂弦,于是听到琴音响起,淙淙滑过耳边,曲调竟是无比熟悉。
“先生还记得这首《醉流芳》。”我唇间泛起苦涩的笑意,忆当日,琴歌轻舞,他是梨花般美丽的雪衣少年,我是轻柳般灵动的碧裙少女,笑靥清纯乐舞相和,两心相通,而如今,阴阳两隔,黄穷碧落,九道轮回再相见时,不知可否还能记得起彼此?
“弹琴山林,踏月起舞。不知千悦可否有幸,亲睹佳人一舞?”
东方千悦浅笑声幽幽伴着琴声,我握着一杯清酒,睁着空洞漆黑的眼睛直直望向天上。
跳舞么,今生今生,想必我不会再有跳舞的心情了。
我垂下头,淡淡道:“今儿有些累了,改日有机会吧。”
东方千悦,对不起,纵然你肯为我做一切,但有些言行,关乎爱情,而我对你,做不到。
琴声即刻便幽涩了下来,他口上不说,心里自然也是觉出了我的疏离,我叹口气,仰首饮下那本冷酒,起身往竹屋的方向走。
黑夜白昼既然再无区别,我也慢慢习惯了在黑暗中摸索走路。
回去便在屋里唯一的一张竹榻上睡下了,显然是被人特意扫整过的,被褥俱是简朴干净。
昏沉沉睡去,门外仍是幽幽淡淡的琴声,一夜响透泉林。
第二天,我又求东方帮我一件事情,自从宫变之后我一直很担心我的父亲,但是如今我这样的境况,也不能去亲自看他,所以我让东方帮我进城去,打探一下我的父亲,近况如何。
他自然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临走时细细嘱咐了我许多,又言语温礼地恳请那两位看果园的老者照看我。
中午的时候,竹屋外面有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两位老人的儿子从山下给他们送午饭来,老婆婆进来扶我出去同他们一起吃饭,听见那位老父斥责儿子:“这都几时了,才送饭上来,可是要饿死你爹娘呢。”
年轻醇厚的男子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恼怒:“儿子今个险些没命上来。城里城外到处是官兵,听说朝廷在缉拿什么大人物呢。”
“皇上都驾崩了,还有什么朝廷可言?太后把政,外戚专权,华初国先祖创下的千秋基业就要毁于异姓手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真是可恨啊。”老者悲叹道。
“爹,此言差矣,您成日地在这山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如今大局已经扭转,出征南川的恒王爷已经早在几日前就暗中归回燕都,巧用奇兵内外接应地控制了整个全局,这时节太后和李右丞只怕早被恒王爷给拿下了。”
“如此一来,荣登宝座的不就是恒王了。”老头叹道。
“恒王决断果敢,有勇有谋,天生就有王者风范,君临天下那是必然,便是以后做了皇帝自然也不会比清嘉皇上差,爹你叹什么气啊。”儿子明显很不屑。
“我说你们爷俩真是不要脑袋了,朝政皇权那是大官王贵们操心的事,你们在这里瞎叨叨什么。若是传出去了,那可是杀头的罪。”老婆婆在一旁无奈地劝阻道。
婆婆的儿子将碗敲得当当作响:“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刚说完话,想必是忽然意识到了我的存在,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就有些结巴:
“哦,我竟没注意,这里还有位姑娘。这位姑娘看起来一身贵气,气质不凡,必定是哪家千金小姐……怎么会流落到这里……”
“我只是一个瞎子。”我淡淡道。
我只是一个瞎子,被人四处追捕的瞎子。我不敢想象等南恒隐从宫中归来之后发现我已经跟着东方千悦逃逸之后,他脸上会有如何痛恨的表情。但我知道,一旦我再次被他逮回去,他一定会让我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