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骤然一紧，我看不见，看不见那自人群纷纭中缓缓而来的人究竟是以怎样一种目光注视着我。
只听见马蹄嘚嘚的声音，又缓慢又有节奏，一步一步穿过人群向我的身边走来。
那只揽着我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低伏在耳边的讽笑也明显有些缰涩：
“皇后娘娘，真可惜，你竟看不到呢。”
看不到？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和目光么，还是身为皇后被乱贼挟持欺凌的耻辱模样？
马蹄踏在风里，沉着而平静，没有半丝波澜的先兆，就好像那走过来的人不过只为了一个擦肩，甚至，连一个回眸都不会有。
四周静谧，风叶肃杀，连马蹄声也终于消失殆尽，一个淡淡的声音如雪峰融水，萧落落滑进我的耳朵：
“李中军还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到临头还不忘坐拥佳人。”
身下的马儿有些烦躁地打着响鼻，四蹄不安地到处移动着，李慕炫将拥我的手又在腰间卡得紧了些，也冷笑起来：“恒王过奖，有这样的佳人在怀，想必只要是男人，都会不辞一死的。”
“哦，是么？”带了讥讽的笑意凉凉的，隔着数尺的距离我听到南恒隐轻蔑的笑起来：
“不过本王倒看不出你手里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既非倾国倾城之色貌，又无高贵冰清之品性，难得你将性命押在她身上。可见愚蠢之极。”
李慕炫明显有些惊讶于南恒隐对我这般冷淡的表现，他以为凭着外界的传言，恒王对天纯皇后竟是情有独钟念念不忘，可为她生可为她死，甚至可以为她拱手河山，冲冠为红颜。
都说红颜祸水，放目古今却只见薄命女子负心郎，究竟有几个男人肯为女子舍命舍权？
我淡淡地挽起唇角，用空洞无光的双目望向那个声音冰冷的方向。
李慕炫敛起笑意，语调微微愠怒：“南恒隐，若是你不想她死在我手上，就放我入城，我要去见太后和我父亲。”
南恒隐继续笑得清冷，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语声讽刺：“李中军你生死不肯离手的女人，本王凭什么要管她的死活呢？不过你的愿望本王确实可以助你实现，很快你就会和你的姑母、你的父亲一同在地下团圆，李慕炫受死吧！”
声音突然变得狠绝，一记响亮的鞭声乍起，耳畔的人声便有了骚动，李慕炫的马按耐不住地在原地嘶鸣跳跃起来，颠簸间若不是李慕炫的手始终抓着我定然会掉下马背。
有慌乱的声音叫起来：
“将军，不好！我们被包围了！”
“将军，城墙四围全是他们的弓箭手！”
“将军——”
一声比一声惊慌绝望的叫喊声伴着原地嘚嘚杂响的马蹄声，李慕炫怒吼一声：
“闭嘴！老子眼睛没瞎！”
南恒隐的笑声时远时近，飘忽在风里，却自始至终都未曾与我有任何关系，仿佛此时此刻，瞎的人不是我，是他。
他的眼里，只有待诛的叛贼、敌人李慕炫，而我，这个几日前还与他有过温存缱绻的女人，不过是一把空气而已。
嘴角的笑意不知是冰冷的嘲讽还是暗暗的苦涩。自古成大事者，又有几个拘泥于儿女私情，所以南恒隐，不必再信誓旦旦地将我锁于掌心，痴念成咒。我亦不该对你，抱什么念想。
“放箭！”
冷冷号令一下，便听得空气中有羽箭破空的唰唰之声，李慕炫身子一震，迅即抽出腰间长剑，叮叮当当左右堵拦，同时将我紧紧挟于怀中，耳边是呼啸的箭声，我的身上却是安然无恙。
已经听到有人倒下时发出的惨叫声，乱驰嘶鸣的马儿扬蹄奔腾，空气中灰尘呛鼻，李慕炫手下的那些残将们惊喝着：
“将军小心！”
然后在剧烈的旋转颠簸中，似乎听到那些人骑着马奔过来将我和李慕炫的这骑马密密护卫了起来。
箭声倏倏飞来，近在咫尺，不时有箭簇穿透肉体的噗嗤声，受伤人惨烈的痛呼声和沉闷坠地的堕马声，甚至有温热黏稠的液体猛然地从那些射杀与抵御中喷溅出来，落在我的脸上。
够了，够了！这是鲜血，滚烫的鲜血！
“住手！住手！”我忍不住全身发抖，蓦然挺起身子大喊了一声。
“嗖”一声利响穿破空尘，疾疾而来，就在我懵懂间彷徨惊慌的时候，听的耳边人低叫一声：
“趴下！”
噗，是肩头扎进肉中的声音，李慕炫大喝一声：“低头，到我怀里！再动你就死定了！”
“继续放箭！”声音肃杀而冷血，可是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声音，曾经在某些缱绻的时刻一遍一遍缠腻在耳边，一遍一遍地信誓旦旦：
“你是我的女人，这一辈子都不要妄想离开我的身边。”
可是现在你眼睁睁看着我，在他人怀里，在血刃之间，在黑暗之中游离，历险，甚至于一不留神就会被你亲手射出的羽箭，穿破心脏。
可惜，我看不见，看不见你上翘的凤眸那曾经的波光潋滟如今却是翻涌着何样的阴霾无情，看不见你玄黑沉默的身影如今散发着怎样凛冽的王者风范？
血刃这些叛党余孽之后，你的万里河山梦，马上就要实现。
随着越来越密集的箭雨，四周由那些将士围成的人墙已经纷纷倒下，惨呼声、骏马中箭倒地声不绝于耳，我喘着气对李慕炫道：
“把我放到前面站起来，他们会有顾忌，这样你就死不了！”
“你才是异想天开！南恒隐对你丝毫不念旧情！他这么狠绝，是要眼睁睁看你去死！”叮叮当当的箭头被宝剑击落，李慕炫的肩头中了箭，温热的鲜血淌下来染湿了我的脸颊额头。
我大口喘着气冷笑：
“我和他，从来没有情字可言！”
“停！”我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厉喝在空中响起，随着一道带了怒意的“停”字响起，那些密密如雨的箭声亦顿时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