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开我,用火折将屋内的一盏烛台燃着。是雪白的蜡光,苍淡虚弱漫漫浸映着满屋难掩的破落。
真是破落,一张半旧的木椅因了厚尘而灰蒙发白,一张微微飘动的白幔帐也落了灰,破烂处居然结着丝丝蛛网。
我有些呆怔的立在地上,嗅着空气里的腐朽气和潮湿气,拿袖子掩住口鼻道:“南恒隐,你发什么疯?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立在那一豆烛火中,墨色身影笔直修长,久久盯着那蛛网遍布的床幔缓声道:“在这个皇宫里,还有一处地方,叫做冷宫。”
我顿时默然,听过寂寞寥落宫花红,听过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听过关于冷宫深殿的不少传说,但亲身踏入,却依旧是令人悚然。
然而,这也是皇宫。
我看向久久不语的男子,一袭墨色将这惨淡幽光染得更寥落,“这是太妃从前所居之所?”
虽然说出来连自己也不愿相信,但仍旧是见他背着我点了头。我不能想象那样眉眼骨韵都美艳到极致的女子,究竟是因了何被先皇所弃,而后长置冷宫。
今天是丽太妃的生辰,南恒隐如此落寞,想必是触景,伤了心?
不可能,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心!
如果丽太妃同他一样,刻骨地仇恨着已为清嘉皇帝的南清夜,并且暗中阴谋以嗣报复,我还会不会对他们的过去,有一丝同情和哀悯。
我明明,也那么可怜。
孩子,你更可怜,明明存活于我的体内,却让我对你满满的只是恨意,我嘲笑地摸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温热平坦,心里却慢慢地冷了下来。
“你带我来冷宫做什么?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我转过身抬脚便往门外走。
却没有被人拉住,我跨出门槛,院子里有稀薄的流光,朦朦胧胧给夜色披上了一件银玉衣裳。
却是他跟着走了出来,我站在院中,头顶有新月浅淡,弯弯一勾似谁的心事落下一撇,剩下那一大半,却是隐忍着不肯言显。
身后却有笛音响起,猝然飞入耳中。我脚步如被滞住,不回头,已有《杏花天影》缓缓吹起,我捂上耳朵,想跑,却找不到出路。
像蛊,被惑了心神,我越不想听,那笛声越是丝丝缕缕不绝绵延,飞进脑中,落进心里,如同一夜的杏花都开成了江南春雨,如同一夜的心伤都落在了千凤高台的幽暗寒风里。
我蹲下身,突然无声泣了起来。
灭绝了笛声的人缓缓走至身前,一双手仍旧是带着沁人寒意,落在我的头顶,我猛然一颤,偏头躲开了他。
“你这么害怕我?”他收回手,放在背后,一手却仍执了笛子,目光幽幽地看着我。
“不是害怕,是讨厌。”我从膝间抬起头,慢慢看向他,认真而冷绝地盯着他:
“南恒隐,我讨厌你。”
凤眸倏忽一闪,像是流星瞬间堕陨,他唇边一笑倾夜色,黑长眉毛扬起,握笛子的手伸过来,脸颊便被冰凉的笛身托起:
“很好。但是我不讨厌你,怎么办?柳烟裳,我现在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