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曾侵身的旧疾竟然又犯了，整个后半夜胸闷头痛，连咳不止，将自己裹在棉被里，却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勉强逼迫自己睡去，却也是乱梦连连，混沌迷离中有儿时母亲香暖的怀抱，有临别父亲清苦无奈的目光，也有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影子，纠纠缠缠错综复杂……
春夜清寒，深宫寂落。便纵有画廊雕栏、朱粉玉阁，便纵有锦衾绣帐，花繁香暖，我紧拥一夜的，仍旧不过冷涔涔的寒意满怀。
不知几时隐约听得耳畔有了来往轻盈足声，侍女们低小的谈声传入耳中，我用力地睁着眼，想着是该起床梳洗的时间了，今日面圣，皇上为两位皇子选妃，我须得谨意准备。
“柳小姐，柳小姐。”已经有人揭帷轻唤，但我却仿佛浑身浮在棉花里，全身上下又虚又软又疼。
“裳儿还没起来吗？这个懒丫头，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还要赖床？”脆生生的声音浸着清甜的凉意，我终于从混沌中醒来，艰难睁开眼，清晨的霞光从花格窗户倾洒进来，画清芳一身绯红霞裙，头上宝髻金钗颤颤，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带着雀跃笑意：
“快起来吧，瞧我这身衣裳好看吗？”
她伸手过来，突然又叫道：
“哎呦，怎么这么烫？裳儿你病了？快来人，柳主子烧成这样，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她这是将军府里养成的骄贵性子，对着下人便发脾气，我连忙拽她，勉强道：“无碍的，你稍等片刻，我就起来梳洗。”
几个宫女七手八脚这才帮我扶起来，穿好了衣服，挽好了发髻，晕了淡淡粉妆，镜子里面无血色的人才略显了几分活气，清翦翦的水眸微带血红，小巧玲珑的粉唇略点胭脂，黛眉罥烟，罗衣暗香。勉强站起身，腰肢如柳纤盈，袅袅转身间，极浅极淡的碧绿裥裙上稀疏有致地洒缀着洁白花瓣，花影随风曼舞，一如人影飘雅轻盈。
芳姐姐在一边啧口称赞，说我这扶柳之态竟将她芙蓉之姿比了下去，我只好将她上下细细夸了一回，那一双芙蓉面上方才重新绽了神采。
弱柳扶风，那里媲得过芙蓉盛华？
何况，柳丝自舞，也许并无青云之意。
陪姐姐用了些早点，又取出随身带的药丸服了几粒，已有内侍总管徐公公带着人在院子里相催。
两顶装饰华丽的朱色软轿，一队衣着鲜亮的内侍宫女，我和芳姐姐在春风荡漾的簇拥中被送入华初国皇帝的宫殿——盛华宫面圣受封。
今日之后，我将不再是江南深闺绣幕中清孱的少女柳烟裳，而是华初国未来俯望苍生的皇后，抑或一个被角逐出局的可怜皇子的王妃……
那个出局者，会是谁呢？
银鞭遥响，悠长唱礼声飘进耳中，辰时三刻，正是退朝的时候，皇上退了早朝，接下来便该召见我和画清芳了。
下了软轿，一路分花拂柳，穿过曲水廊桥，直到被徐公公等人引领着进入了金碧辉煌的盛华宫大门，才听说皇上今日龙体违和，连早朝亦没有上，只是遣贴身太监周福才召了中书令及几位亲腹近臣觐见，这阵子群臣刚刚散去，皇上正在南殿同皇后娘娘一起等待召见两位晋选的皇子妃。
听闻此说，我心中更是担忧，看来皇上尤其重视此次选妃，既肯弃了早朝也要带病召见，我低头看着自己装束，生怕再有一丝不妥当。
朝芳姐姐看去，她比我亦好不到哪里去，藏于绯色广袖中的双手绞着帕子，粉面晕红，几乎共水红裙裳一色。
春光明好，宫苑里遍栽碧桃垂柳，那粉簌簌的花瓣和着柳丝柔条在风里飘摇起舞，阳光下纷扬的碎影摇曳在我们并肩而立的影子上。
“皇子妃画清芳、柳烟裳觐见皇上——”我和芳姐姐在门前立住，只听前面的徐公公已在南殿门外边跑边喊起来。
待到里面又传来另一声略显尖哑的
“宣——”
我轻移脚步，小心藏起扑通通的心跳声，抬足迈过了南殿那道又深又高的朱色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