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流传,有千百年的历史,刻竹与书画有密切的关系,但年代较晚,大约起始于明代。金元钰著《竹人录》,褚礼堂有《竹人续录》,秦彥冲有《竹人三录》,金西厓有《刻竹小言》,都足以传竹人的艺名。当代的徐孝穆,撰《刻余随笔》,涉及的面更为广博,斯艺不替,厥功尤伟。
孝穆是吴江柳亚子的外甥,现已两鬓渐斑,在刻竹家中成为前辈了。他是上海市博物馆的老干部。自幼颖慧殊常,亚子很喜爱他,教以诗文,具此渊源,饶有基础。他对刻竹,极感兴趣。十一岁开始学刻,探讨流派技术的奥秘,追摹明代朱氏三家的刻工,又研究清代周芷岩的刀法,积数十年的经验,所有作品,无不运刀如笔,神韵洒然。凭着他掌握的一柄小刻刀,把各派书画家的笔法气韵,全部表现出来,不必见款,人们一望而知这是某名人的书和某名人的画,一无爽失,非具有相当功力,不克臻此。
一九四〇年,他随着亚子,旅居九龙柯士甸道。这时亚子忙着编撰《南明史稿》,约百余万言,稿本很潦草,由孝穆为之钞录。亚子的字,是不易认识的,他看惯了,也就一无阻碍,且钞得很快,几个月便全部钞完。这时黄炎培在香港,主持战时公债劝募委员会,为长期抗日战争筹措资金,孝穆襄助其间,甚为相得。及香港沦陷,仓皇出走,他的早期刻件,置存汇丰银行大楼,全部散失,这是他非常懊丧的。
解放后,他又随亚子寓居北京,因得识何香凝、叶遐庵、郭沫若、沈雁冰、傅抱石及老舍等,都为他题竹拓专册。一九六三年冬,老舍夫妇宴请唐云、黄胄、傅抱石、荀慧生于东来顺肴馆,进涮羊肉,他亦在被邀之列,流斝飞觞,朵颐大快。老舍索他刻竹。翌日,他即把这晚宾主尽欢之状,撰一小文,刻于扇骨上,遒劲婀娜,兼而有之,老舍得之大喜,为题八字:“有虚有实,亦柔亦刚。”亚子有一端砚,石质极佳,他为之镌刻,砚侧砚背,刻文殆满。亚子逝世,其夫人郑佩宜,便把这著书砚赠给他,以留纪念。
他在上海,居住进贤路,亚子来沪,到他家里,为他写“进贤楼”三字匾额,作为他的斋名,并钤汾湖旧隐及礼蓉招桂盦印章。去年夏间,他移居沪西万航渡路,又把路名作为斋名,称“万航楼”。最近赖少其访问他,因所居为第十二层楼,适于高瞻远瞩,便为他写“凭栏阁”三字。他刻竹之余,又复刻石,又自称“竹石斋”,这许多斋额,他都兼列并用,不嫌累赘。赖少其很欣赏他的镌刻,称:“刻而不刻者为能品,不刻而刻者为妙品,铁笔错落而无刀痕者为神品。”
我到他寓所,触目都是他的刻品,举凡矮几笔筒杯盘皿匣以及手杖文镇,大都是唐云为他画由他自己刻的,可谓集唐画的大成。而唐云家里的玩赏陈设品,都是孝穆所刻,也可谓集徐刻的大成,所以彼此都做了不惮烦的许子了。沿壁设一玻璃长橱,那是特制的,专列竹刻的臂搁。这许多东西,有平雕的,有浮雕透雕的,阴阳深浅,各极其妙,平刀直入,薄刀斜披,各尽其法。有刻自己的侧面像,神态宛然,而鬓发纤细,罗罗清疏,尤为难能可喜。更有趣的,有一次,唐云往访,恰巧孝穆不在家,唐云坐候片时,戏就案头纸笔绘一小幅画,倚树有屋,屋后别有一较高的树,复略具山坡,境极清旷。又留一便条:“冒雨访孝穆,不遇,作此而去。一九六五年八月廿九日,大石。”(大石居士,为唐云的别号)孝穆回来看到了,即把画和便条刻在臂搁的正面和反面上,成为特殊之品。唐云为他绘刻竹图,他也刻在臂搁上。他的儿子维坚,女儿培蕾、培华,都能刻竹。他的弟子唐仁佐,也是刻竹能手。这几位所刻的,一股拢儿陈列在这长橱中,形形色色,令人目不暇给。
孝穆兼工刻印,印拓本和刻竹拓本,各积数十册,册首签题,都出当代名宿之手,如何香凝、叶遐庵、黄炎培、郭沫若、柳亚子、邓散木、丰子恺等,没有多久,诸位均先后下世,这许多签题,成为值得纪念的遗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