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还可以告诉自己跟额娘的关系只是暂时这样，等以后他长大了，就可以亲近额娘了。等他建府，或者当了贝勒之后，就没有人能小瞧他了。
但是十四阿哥出生后，德妃在后宫的威信越来越大，待他却越来越敷衍。明明他们母子都在慢慢变得更强了，只要他对皇阿玛忠心，对太子忠心，他们母子难道不可以变得更好吗？
德妃的态度让他不安。他不敢相信额娘是真的没把他当亲生儿子看。
翻着手中的库房册子，给五公主的东西倒是很快就挑好了，倒是给德妃的，他左看右看都找不到合心意的。
元英看他拿不定主意，劝道：“离新年还有个把月呢。就是现让人去江南买也来得及，不如先用膳吧。”
一刻前，福嬷嬷就示意膳房把螃蟹送来了。
胤禛也因为想起德妃，为她的态度不快，听福晋这么说，就放下册子道：“福晋说的是。”
两人来到堂屋，在八仙桌前坐下，桌上满当当地摆着两大盘蒸蟹，个个肥满。四个上膳太监站在一旁，备好了蟹八件。
胤禛有心好好捧福晋的场，就道：“让人伺候着反倒没了风味，不如让他们都下去，咱们自己动手，吃起来还自在些。”
元英笑道：“阿哥说的是呢，我也不爱让人伺候着吃蟹，不自己动手还有什么意思？”
她这话刚好说中胤禛的心，从小让上膳太监伺候，他最烦的就是别人夹什么他就要吃什么，太监、嬷嬷们一句话这菜就要撤下去，他却连吭一声都不敢。
“正是！”他拊掌大笑，遣退宫女太监后，堂屋里只剩下他们和两个看守灯烛的宫女，余下的人都在门外听候吩咐。
元英净过手，先给四阿哥取了一个螃蟹，再给自己拿了一个。胤禛虽然从小都有太监伺候，但为了在宫宴上不出丑，他也学过怎么用蟹八件，手上功夫还是很漂亮的，元英看到还有些惊讶。
她学规矩的时候，怎么吃螃蟹可是嬷嬷专门教导过的。
胤禛看福晋动作熟练，还笑了句：“看来福晋也爱这一口儿啊！”
两人成亲已经将近一年了，胤禛平常却很少在福晋面前调笑，主要是福晋一见他就如对大宾，当着一个总把他当“主子”尊重、伺候的女人，他也实在是调笑不起来。
慢慢地，两人就越来越端正，夫妻之间总是少了那么一丝亲近。
元英一听这话，脸上一红。想起嬷嬷的话，她开始学着跟四阿哥在一起时放松些，就道：“在家的时候，一年只有秋天能吃到蟹，所以每到秋天，我都缠着额娘要螃蟹吃。额娘总说这东西性寒，女子不易多吃，却总是经不住我歪缠。”
她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地分蟹。可分出来的蟹肉都放到一个干净盘子里。她想着一则当着四阿哥的面吃蟹多少有些不雅观，再则伺候四阿哥才是要紧的。她就等一会儿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每当她想吃一口的时候，就想起如今怀有身孕的宋格格。性寒的螃蟹……到底对女人的身体不好。
“一家人一起吃蟹的时候，一个我总是不够吃。额娘和阿玛都知道，就把他们的螃蟹让给我替他们吃完。”想起在家时额娘阿玛对她虽然管束严格，却也总是心软放过她。
螃蟹不能多吃，额娘虽然管着她每次只能吃一个，但看她每次都吃不够的样子，就总是借口自己吃不完让她帮着吃，阿玛更是每次都留给她。
说是只能吃一个，吃到嘴里的却是三个。
“吃完螃蟹，额娘就盯着我喝姜茶，怕我伤身。”额娘总是事后埋怨阿玛，说让她吃多了螃蟹日后遭罪，直到她月事无碍才能放下心。
她嫁给四阿哥后，儿子才是立身之本。
额娘耳提面命，生怕她不放在心上。
胤禛本来吃得开心，跟福晋也难得这么亲近，心情正好，却一转眼看到福晋分了两只螃蟹，自己却没吃一口，分出来的蟹肉全给了他。
听她说以前也是很爱吃螃蟹的，怎么今天不吃？
他想福晋大概是为了伺候他，便给她夹了一只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道：“福晋吃吧，不必再紧着我了。”
他自己吃了两只，福晋分了两只，四只全进了他的肚子。
胤禛倒了杯温好的花雕酒，慢慢地喝。
一转头却看到福晋只卸了两只蟹脚吃了，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
这就不吃了？
胤禛眉头一皱。福晋刚才说了那么多在家时如何如何爱吃蟹，怎么？难不成都是说来哄他的？
他放下酒杯，平静地看着福晋。
元英笑道：“阿哥，只吃螃蟹到底不顶饿，要不要让他们上点儿饽饽，还是下碗面？”
她面前的盘中，那只还算完整的螃蟹就这么搁着。
胤禛道：“福晋不吃了？”
元英看着特地送来的螃蟹少了一半，挺高兴今天四阿哥吃得开心，想着一会儿让福嬷嬷赏膳房的人，笑道：“螃蟹到底不能多吃，还是让他们撤了吧。阿哥若是还不足，就让他们再下碗面送些饽饽上来？”
胤禛却直接站起来道：“福晋说的是，我也饱了。福晋歇着吧，我回书房了。”
他不再多说一句话，抬腿就走。元英惊讶地赶紧站起来跟着送出门口，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福嬷嬷见四阿哥就这么走了，元英面色不对，上前扶住她担心道：“福晋，可是惹了四阿哥不快？”
元英不解地摇摇头，刚才吃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大概是书房里有要事，毕竟快要过年了。”她道，“今天爷还跟我说给额娘和五妹妹备好年礼。”
福嬷嬷扶她回到屋里，堂屋里上膳太监们正在收拾桌子。
元英看着桌上还剩下的五只螃蟹，仔细想想还是放了心。
四阿哥确实吃得很多，应该没问题。
大概真是有事吧……
回到里屋坐下后，元英漱过口，让人上姜茶来，一时又想起四阿哥正在为给德妃送什么年礼发愁，就叫福嬷嬷帮她想想，到底送什么合适。
福嬷嬷道：“如今阿哥和福晋都在宫里住着，没什么进项，与其想着送什么贵重难得的物件，倒不如送些贴身之物，好好把孝心尽了，永和宫那边想来也是会高兴的。”
元英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爷和我都还年轻，在额娘跟前还是孩子呢。之前大福晋给惠妃娘娘准备的也不过是几样家常小菜，却让娘娘高兴了大半个月呢。”
福嬷嬷感慨一笑，说：“惠妃娘娘进宫也有二十年了，还能再吃到在家时常吃的那可口小菜可不是要高兴坏了？就是奴婢现在都快把家乡的事忘干净了，但仍记得奴婢额娘亲手烤的红薯是什么味儿呢。”
听她这么一说，倒让元英想起在家时最爱吃的是奶嬷嬷亲手做的羊奶饽饽，可后来渐大吃烦了，喜欢上外面街上福寿斋卖的羊奶饽饽，天天都让人买回来吃，奶嬷嬷就不再做了。可等她进宫之后，福寿斋卖的饽饽是什么味儿，她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现在用膳时看到宫里御厨做的奶饽饽，却只想着奶嬷嬷做的。
福嬷嬷看到福晋神色消沉就不敢再说话，赶快换了个话题，问道：“福晋，刚才四阿哥真的没有生气吗？”
元英原本也在忐忑，听她再问更不能肯定了。
福嬷嬷还是有些担忧，道：“刚才……见阿哥走的时候，也实在是太匆忙了。”
要真是书房里有急事，又怎么可能福晋一请就过来？既然来了，让他们退下时明明看着两人的气氛还可以，怎么走的时候像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呢？
元英让她问得害怕了。
福嬷嬷见福晋这样，赶忙出了个主意：“不然……让人去书房看看？”
书房里，胤禛兴致勃勃地去，吃得开开心心的，然后一言不发地回来。苏培盛早察觉不对，当时他在门外，听着两人说着话好好的，突然阿哥就不高兴了。
也不知道福晋哪句话说得不好。
他是个下人，每到这种时候真恨不能把自己塞到墙壁里，让阿哥看不见才好，省得被当了出气筒。
这时，一个小太监提着一个膳盒过来，苏培盛以为是李格格那边送来的，不由得想这位主子今天算是来得不巧，谁知是福晋给的。
苏培盛听了回话，提着膳盒进去，顶着四阿哥“你很烦”的视线把里面的一盘奶饽饽端出来，低头小声回道：“阿哥，福晋说刚才您只用了几只螃蟹，那东西不顶事，还是再用些饽饽的好。”
不提还好，一提胤禛又生气了。
福晋编故事也没什么，宫中女子编一两个或温馨、或悲惨的故事用来邀宠乞怜很正常。让四阿哥生气的是，他当时居然当真了！真以为福晋在家时很爱吃螃蟹，还为她的阿玛、额娘对她的严厉和宠爱而感动，结果看到福晋只吃那么两口就不动了，才知道她只是在编故事！
当时一气之下直接出来，回到书房后才想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胤禛正为自己一时的发蠢而生气，心里羞恼不已，福晋送来的饽饽又提醒他了。
他居然在福晋面前犯蠢……
胤禛再三告诉自己，福晋这么做很普通，他见多了。但他还是气得红了眼，瞪着桌上那盘奶饽饽，低沉道：“扔出去。”
苏培盛腿都吓软了，一声也不敢吭，捧着饽饽飞快地闪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