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叶林预料的没错,他出事的消息传至叶岭村人气重回黄学泰身边,朱丽云顿陷孤立。由于山遥路远,山区消息也闭塞,叶林出事二十多天后,消息才由邻村的一位在校大学生带回家乡。他散发出来的消息已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加上传递的人随意添减,叶岭村人的随意揣度,浮动在叶岭村的消息已完全失真。叶林在许多单位疯狂骗钱,骗了无数的钱,惹恼了省长,被公安局捉去了,必死无疑。“骗钱不同于杀人,应该是无期徒刑。”
“那也说不定,省长一句话就枪毙了。”死刑也好,无期徒刑也好,叶岭村再也没有叶林了,他的死倒不值一个屁,只是让人感到很刺激,很好玩。但嬉乐过后不由发闷,有叶林在明年会有一份工作,一家人生活不用愁。现在没有了叶林必须另觅生路,这条路真的很难找,举目茫然,一片荆棘。与普通工人相比,工区经理才是真正的落魄者。往日管理着数百人,在工地上吆五喝六,一副土官范儿。表面上的收入是工人的四五倍,暗地里也不知有多少人巴结他们。在叶岭村过着呼风唤雨的人上人生活,与城里人相比也占有明显优势,他们是新贵族。现在没有了叶林,优势转眼顿失,他们将被打回原形。
尽管靠山崩塌,大树成灰,但明天依然存在,必须尽快为明天的生活去谋划。五人中银河年龄大,阅历多,人也精明,遇事很冷静,深知坐着等死不如走着找活。他深悔当年陪叶林去黄家给黄家宝戴绿帽子,砸黄家的大门。这是黄门之羞,黄学泰虽未说出口,心里是记恨的。村长村长,一村之长,想找你麻烦很容易。要想今后的生活不受干扰,这件事必须翻盘。巧的是银河妻姐有个女儿刚刚离婚,住家待嫁,如果让这位离婚少妇与黄家宝结婚,那么与黄家的矛盾就不解自解。黄家宝家境也好,有砖瓦房,有个小厂,住家牢固,不愁钱花。攀上这门亲于自己也有好处,村长的亲戚!受人尊重。至于朱丽云没有什么好担扰的,一个女人拖个毛孩子,离婚后名誉尽毁,她在叶岭村根本就无法存身,只能远嫁他乡。
银河本想去找黄学泰一边道歉一边做媒,但那样太着痕迹,黄学泰是精明人,一眼都能看穿他的心事。不如去找黄家宝,只要做了亲戚,过去的事黄学泰会自然放下。银河来的正是时候,黄家宝蹲在那里修理机器。这部唯一的机器让他倍感头疼,它也拜起了洋人,跳起了洋舞,不按规矩出牌。扔出来的筷子有时是一只,有时是一只半,时髦的确很时髦,但没人知道它是个什么鬼东西,卖不掉。黄家宝很想把这部烂机器扔进废铁堆,让它去火炉中跳舞!但手中无钱去买新机器,扔掉它就得关门闭户。正在这时银河晃进门,满面笑容的递给黄家宝一支烟。“黄厂长,好忙啊!”
看到银河,黄家宝心里很不舒服,这与朱丽云无关,他是生来戴绿帽子的人,绿帽子,黑帽子其实没有区别。而是从前在叶岭村黄厂长原是人趋狗捧的人物,无论到哪里人们都对他刮目相看。自叶林办了这个鬼公司,银河这帮人的风头就盖过了他,让人难免失落。黄家宝也是个混市面的人,他不可能把心里话告诉银河,起身接过烟笑道:“什么风把大经理吹来了?”
“饿风!人饿急了到处跑。”银河笑道:“生意还好吧?”
“什么好不好,混点饭吃。”黄家宝酸味中夹着喜悦的笑道:“哪能跟你们比,整万整万的赚钱!”
“不要听外面人胡说,这两年也就是糊了张嘴。”银河谦虚道:“赚钱的不是我们,是叶林!他的确是赚了不少钱。不过钱也不容易赚,听说要判死刑了!”
“做人还得走正道,赚点本份钱。他一个小瘪三,一夜之间骑摩托,穿皮大衣哪能不出事!”
“你对这事是个什么想法。”银河低声道。
“我有什么想法?他生也好,死也好关我什么事,他又没偷我的钱!”
“他是不关你的事,但那个小伢关你的事啊!”
“我在小伢身上没有花钱,那个乌龟多少还要赔些钱。女人都是骚货,城里婊子也不知有多少,她不偷叶林也会偷别人。”
“小伢现在是不要钱,但今后肯定要念书,供一个小伢从小学念到大学没有个三,四十万是不行的。”
“现在小伢念书真的念不起!但那是将来的事。我没钱供他念个什么书,有钱时同她离婚。拿那么多钱供小伢读书我不干,现在的大学生糊自己都不够,他今后能给我多少钱?”
“你现在为什么不离婚呢?”银河压低声音道:“她的财源已断绝,除掉小伢什么都没有,别人还在背后指指戳戳的。她不顾你,你干吗要顾她呢?”
“不是顾她,离婚容易结婚难。小伢吃饭不多,家里家外要个人。”黄家宝叹道:“现在没有钱,想换台新机器——”
“目前她身边应该有五分,最少也有三万,如果离婚这笔钱你能拿到一半。”银河小声道:“将来离婚,她必然把自己的钱收得紧紧地,在你身上慢慢刮。她的钱用干了,小伢也上大学了,到时她有儿子靠着——”
“她的钱我能拿到一半!她会给我吗?”黄家宝瞪大了眼睛。
“她的钱都是你给的!你不给她钱还有谁会给她钱?”银河意味深长地笑道:“她有脸告诉别人钱是叶林给的吗?她还想不想嫁人啊?”
黄家宝如梦方醒,朱丽云为保全名声只能听凭他敲诈,不禁望着银河笑赞道:“难怪别人说你精明,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离婚后我帮你介绍一个,我姨姐的女儿刚刚离婚,今年才二十八岁。念书是不多,人长得不丑。如果愿意我来做媒,绝对有把握。”
“我不要念书的,能把饭煮熟就行。识字有什么好?这个骚货如果不是认得两个字,那个小瘪三不会看上她。”黄家宝道:“离婚的事好办,她也没脸黏着我。”
小龙得知叶林出事的消息时正在忙着盖房子,但他还是抽空把朱丽云约了出来,将叶林临别前的话告诉了她安慰道:“你不要听那些人满嘴喷屁!四哥的钱都是一点一点做来的,账是按照图纸一分一分算来的。用不上为他耽心,四哥在省里有后台,而且后台很硬。”
“叶林遇上了大麻烦,应该要坐牢。”朱丽云深叹口气道:“他这次回来与以往大不相同,他其实很忙,留在家里呆了那么长时间。临走时把儿子抱在怀里,多留一秒钟都是好的。但说他要判死刑或是无期徒刑,那应该不至于。小虎回来时我们谈过一阵叶林,他做事还很有章法,一点不乱,这说明他心中有底。情况肯定没有你说的那样好,他不会把全部真话告诉你。——耽心也是空耽心,你抓紧时间把房子盖好,到省里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打听实了,心里有个底。”
“你能定心就好,四哥不在家有事尽管找我。黄学泰算个屌,不要怕他。我房子盖好后你就离婚,住到我家里。那些臭屁不要闻它,一切待四哥回来再说。”
“我不定心还能怎么办,人情随势变也是人之常情。”朱丽云所面临的环境的确发生了逆转,从前那些趋奉讨好的人一夜之间与她拉开了距离。但朱丽云并未看重这些,她身边的钱足够买下三个叶岭村,没必要看这帮人的眼色。让她心慰的是桂琴姐妹之情未懈,三天两天邀她母子到家中小聚。且桂琴善谈,从不提叶林的事,逗孩子玩,寻些小笑话逗她开心。有桂琴,玉兰这两根铁杆撑着,身边多少还有些人气。黄学泰待她仍如往昔,没有任何歧视,朱丽云在平静中等待叶林的消息。但两天之后朱丽云就无法平静了,银河的背叛激怒了她。银河自以为他的事做得很秘密,其实当天下午小龙的姪女周兴梅就将他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朱丽云。朱丽云开始并不相信,叶林虽然心里不待见银河,但表面上待银河不薄,自己也从未得罪过他,于情于理银河都不会干这种事。再说叶林的事目前还是传说,结果并未出来,就连黄学泰都站在一旁观风,银河那样一个精明人怎么会干这种冒险事?不想当天晚上黄家宝就提出离婚,她当然不怕离婚,而且也准备离婚。但她深恨银河,加上小龙的房子尚未盖好,她用鄙夷的目光盯着黄家宝,对他离婚的要求不理不睬。
叶林与银河都低估了朱丽云,更低估了黄学泰。黄学泰在官场的边缘上混了二十多年,虽未身临其境,但官场上的一幕幕他看得一清二楚。所谓法律,那东西全靠法官说,说你有罪就有罪,说你无罪就无罪。黄学泰心里对叶林很感激,捐款的麻烦是自己惹下的,叶林非但没有责怪他,还尽力拉扯着他的小儿子。再说叶林不是那种轻浮的人,说话办事都留有很大的余地。他的势力深不可测,一脚都能踢趴掉黄县长,但他始终都给黄县长留下了台阶。所以黄学泰不想也不敢得罪朱丽云。得罪了她,倘若叶林无事回来必然要新账老帐一把算,不但是毁掉了小儿子,叶林还会汤煮黄门。现在整个长岭乡都是叶林的人,他说白的就是白的,他说黑的就是黑的,放个屁都能冲掉黄家。退一万步说,就算叶林真的判了死刑,朱丽云已有了孩子,她身边应该有些钱,失去叶林的依靠她也许能安下心来过日子,这对黄家宝也是好事。得知儿子要离婚,黄学泰大为恼火,怒斥儿子:“你一个病人,有丽云陪着已是万幸,还离个什么婚?”但黄家宝已铁心要离婚,那样做他不但可以甩掉绿帽子,不用养小伢,还能买台新机器。黄学泰见朱丽云一脸冷笑,知道这桩婚姻保不住了,叶林已为朱丽云铺了后路。黄学泰望着朱丽云心里更加不安,深叹口气道:“丽云,请你务必记住,黄学泰对你并无恶意。”转而严颜厉色地警告儿子。“这事你们只能商量,你如果碰了丽云母子一下,立即给我滚出叶岭村。这房子,还有那个烂厂老子都要收回来。”
小龙将房子粗坯盖好后,以买材料为由赶往省城探听叶林的消息。尽管天未露白就动身,一路紧赶慢赶,来到韩青所居的“天富花园”时已是上午十点多。在门房打电话到韩家,接电话的是韩青父亲,他不但认识小龙,也知道小龙的身份,便不带隐瞒的告诉他:“韩青这阶段特别忙,晚上也不知什么时间才能回来,你如果一定要见她,最好是早上七点以前来,那时候她应该还在家里。”小龙放下电话很是踌躇,家里还有二十多人为他干活,材料勉强仅够当天用。虽然不用付工资,伙食费,烟、酒的开销也不小。但来一趟省城不容易,要想得知实况就必须见上韩青,想了想找了家小旅馆住下。第二天早晨七点不到就赶至“天富花园”。韩青已经起床,电话中让门卫放人。迎接小龙的是韩青父亲,老头儿告诉他韩青在洗脸,同时热情地为他递烟沏茶。焦急难耐的小龙好不容易盼来了韩青,她化了浓妆、肩上吊个包、一手拿瓶“茅台”酒、一手拿迭百元钞;她把钱和酒放到父亲面前道:“小龙为这房子装修费了老力,一直想请他吃顿饭没有捉到机会。你和妈中午陪他去饭店吃一顿,搞桌一千五的菜。下午陪小龙到处逛逛,回来时带点好菜,买几只鸽子预备晚上炖汤喝。——小龙、我有急事,不能陪你,你在我家住下来,晚上大家好好谈谈。”说完不待小龙答话便甩步离去。小龙急坏了,山遥路远的跑来,将二十多人闲在家里,而叶林的事一字未知!楞了片刻起身去追韩青,而韩青的脚步也很快,且一出大门便伸手拦车。拉车门时扭头看见了小龙不禁皱起了眉头,语气有些烦燥地道:“我约了个非常重要的人八点钟在茶楼见面,时间都来不及了——”
小龙再也顾不上许多了,语气有些惶急地道:“我四哥——他不会有大事吧?”不想韩青听后居然阴下了脸。“他有什么事?——什么事嘛?不要听信谣言。”说完钻进车内关上车门就走了。望着远去的出租车,小龙迟疑难决,住下吧,家里那么多闲人,回去吧,一无所得。想了想返回韩宅,也许能从老头儿口中得些消息。几句闲话过后话题便绕到叶林身上。“叶经理是遇上了麻烦,不过你用不上耽心,有我女儿在大事能化小,小事能化了。不是我吹自己的女儿,我女儿认识不少大官,关系都很好。”老头儿的话小龙边听边点头,韩青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就用不上去做叶林的秘书,看他的眼色了。但老头儿接下来的话引起了小龙的注意。“估计叶经理应该是没事了,他刚出事时我女儿急得冒火,每天都是清早出门,深夜归家、脾气也不好;这些天脾气好多了,昨天晚上还回来陪我们一起吃了饭,有说有笑的。还说起了买年货,讲你们家乡的猪肉好吃,年初有个小姑娘送她一只整猪蹄,肉是好吃,被她吃上了瘾。”小龙也误以为韩青是叶林的情人,且迟早要结婚。她为叶林的喜而喜,为叶林的忧而忧这一点是肯定的。再仔细回味韩青刚才的话,小龙精神为之一振,韩青有意隐瞒这件事!这对公司的稳定,叶林的荣誉都有好处。但除非叶林年底前能回家,那就谣言不攻自破,要是坐上几年的牢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再想想韩青甩出几千元招待自己,这说明公司明年能正常运转。如果叶林有事韩青不可能有那么大方。小龙得出结论,叶林应该无事,目前最坏的局面也是在有事无事之间摇摆。就算有事刑期也非常短。这样一想心情顿时轻松下来,在韩家吃过早饭,不顾老头儿的热情挽留,急急奔回县城买好装修材料运回家。到家时都下午四点多了,三桌人围坐在那里喝茶抽烟穷聊天,见到他便开玩笑说:肯定是在城里找小姐被警察捉住关了一夜。小龙心里很高兴,陪着大家一起笑:“操他妈的,找了好几条街,也没找到个像样的小姐。倒是撞上了过去一起做工的小陈,狗日的现在做了小老板,把老子拖进酒店灌醉了。想想你们这些天也很辛苦,应该有个星期天,反正不要老子花钱,就在酒店住下了。——玉兰、大家难得闲一天,晚上搞点好菜喝点酒,快活快活!”玉兰知道丈夫去了省城,耽误一天肯定是为叶林的事。见他喜气洋洋,知道结果不坏,便笑嬉嬉地道:“你也不长好点儿,这副鬼样子,哪个小姐见到你不躲起来。”大家一笑作罢,小龙来到小虎家,让桂琴把朱丽云找来,将自己遇到的,看到的,想到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朱丽云最后道:“应该是没事了,我早说过四哥在省里后台很硬,用不上为他耽心。”
“我也知道大事应该没有,只是不知道麻烦的深浅。”朱丽云听后长舒一口气,紧缩的心虽松驰下来,但并未落实。“先安心把房子装修好,老是跑省城也帮不上他的忙。”
一星期后房子装修完毕,小龙决定再次去省城。他作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如能见上叶林十天都等,见不上也要把情况搞清楚。临走前叮嘱玉兰:“要是有人问,就说我到小陈家玩去了,要是问小陈家在哪里,就说鬼才问!”小龙用纸箱装了只鲜猪蹄,一路扛到“天富花园”。这一次韩青父亲异常热情,接到电话后匆匆下楼迎接,隔有十多米就哈哈大笑道:“你又来了!很好、很好。上次把你放走了,我女儿回家大发脾气,说我要是把你留下来,就要被你吃掉一斤米,所以把你赶走了,你说这话冤不冤嘛?”
小龙听后也笑起来了。“都是我不好,连累叔叔受委屈。这次不走了,待韩小姐回来我亲自跟她解释。”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两人合提着猪蹄欢欢喜喜地上了楼,老头儿关上门道:“就怕你等不及,我女儿昨天才同叶经理一道去T市接工程。工程量很大,要建一个市政府,还有个火车站。谈起来恐怕不容易,不知哪天才能回来。”
“你是说——我四哥已经出来了!”小龙惊喜得瞪大了眼睛。
“早就出来了,正是你走那天出来的。你那天不走有多好,兄弟们能见面,平安消息带回家,我女儿也不会抱怨我。”老头儿颇为得意地道:“你猜猜我女儿那天早上急着去见谁,中级法院的院长啦!她哪有时间陪你?我们这班人都是空耽心,唱戏的不急看戏的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几天我女儿陪同叶经理谈下了一个大工程,十几个亿!你们公司明年将要大发展,计划上八千人!后年会更多,真正的大公司啊!我女儿已被正式任命为副总。也在考虑你,不过听说还有个什么银河。我女儿很赞同你,说你在银行做得很漂亮,不用人操什么心,银河连个汽车站都做不好。听叶经理的意思,T市如果谈好了,那儿远离本市,需要一个贴心扎实的人守在那里。”
“副总不副总的都不重要,只要我四哥没事就好。”
“他能有个什么事,不就是人家吃饭他付了账嘛!这叫什么法律?不付钱合法,付钱的犯法!”老头儿气乎乎地道。
小龙帮老头儿腌好猪蹄,在韩家吃完午饭后便满怀喜悦的匆匆赶回家,玉兰看到他有些惊讶地笑道:“你不是说要住几天嘛?”
“住你个头,老四早就出来了!”小龙讲到这里狂喜之情勃发,在玉兰头上拍了一掌。“你幸亏嫁给了老子!”
“怎么就幸亏嫁给了你,嫁给你有什么好?”玉兰笑道。
“两年之内老子包你楼房有得住,小车有得坐,让你去做阔太太!你不嫁给老子哪有这样的好福气?”小龙笑道:“去把丽云喊来吧。”没一会儿玉兰抱着孩子和朱丽云一起小跑着赶过来。小龙一见到她们便“嘿嘿”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吃饭的事,碧水工地上几个施工员不要脸!在饭店吃饭不给钱,四哥付了账,就为这个事。这算什么屁事?难怪那天小韩说没事了,这本来就没事嘛!”
“叶林现在呢?人在哪里?”
“和小韩一起去T市接工程。”小龙情不自禁,眉飞色舞。“虽然受了点小挫折,但好事连连,四哥明年要大发!已接下了一个十几亿的大工程,另外T市整个市政府搬迁,还要建个火车站,工程量也不小。公司明年就要扩展到上万人!不要说我们县,就是省里这样大的公司也只有两家。——不过估计今年回来比较迟,这么多新老单位年前都得拜一拜,应酬起来要不短的时间。”
“这些暂时不要说出去,冷眼看看他银河还能兴头几天!”朱丽云道:“待叶林回来,我到底要看看他拿什么脸去见叶林。”
小龙点点头道:“你抓住机会把婚离了!估计四哥明年,至迟也不过就是后年要带你母子进城。他不可能把孩子丢在这个穷山沟里,孩子后年要进幼儿园了。现在不离,四哥声势这样大,到时肯定有人给黄家宝出主意拖着不离,要这样费那样费的。公司发展这样快,四哥的工作很繁忙,尤其是近两年,他哪里拖得起。不要给他添麻烦,白白送钱给黄家宝。”
“你以为我不想离啊?我不离能图黄家宝什么?要是黄家宝提出离婚我早就离了。银河想把他姪女介绍给黄家宝,攀黄学泰这门亲,我不离看你怎么办。”
“这些鬼事都能放下,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小龙道:“你天天和黄家宝吵架,孩子难免受惊,出一点儿事,杀了黄家宝和银河又有什么用?”
“这话提醒了我,我是被气糊涂了。”朱丽云道:“真的好气愤,他不是叶林能有现在的生活吗?叶林拉他不说,朱丽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值得他这样害我!老实说,我对你们小兄弟几个从来都很平常,这也不是瞧不起你们,因为你们都比叶林小,用不上假客气。对他银河始终都是大哥长大哥短的,从不敢怠慢。他凭什么这样做——真的想不通。”
“不用想这些了!你不过是受了几天闲气,银河的损失有多大你知道吗?——大水冲塌了他家的祖坟山!四哥已决定提他为副总经理。万人大公司的副总年薪最少也是十多万,年终还有奖金拿。除此之外老婆孩子都能跟在后面发财,万人大公司哪里塞不下几个闲人。不闹这一场银河一家明年,至迟后年都要入住城里。楼房有得住,小车有得坐,他亏了多少?”
“叶林怎么不提你呢?他不是很器重你嘛!”朱丽云有些不解的问道。
“办公司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让小叫驴子去做施工队长!”小龙摇头笑道:“公司有它的规矩、它的方圆、银河是师叔;年龄大、占有这些优势;只要不出事他永远都会排在我们前面、这班人有事拼命干、无事靠壁站、出点事不要紧;挨顿臭骂、摸摸鼻子照样吃饭;银河就不行了、出事就得回家,区别就在这里。四哥的安排没有错,准备让我去T市,那里是新区,工程量大,需要一个贴心扎实的人。T市是独立的大工区,应该能享受到副总待遇,做得好还有笔奖励。——提不提的就是个名义,我房子都盖起来了,家里多少还有点钱,银河还在那里等钱盖房子。他跟在四哥身后当副总,其实就是个跑腿,没有钱,没有权,屁用。”
“公司还有这么多套套儿,我不懂。”朱丽云笑道:“银河只有那么大的量,享不了那么多的福!”
朱丽云回家后一表平静的告诉黄家宝:“懒怠跟你吵了,你要离就离吧。”黄家宝提出要分她的私房钱,这个时候的朱丽云心理上已占有绝对优势,懒怠理他。小龙知道后告诉朱丽云:“让他一步,把婚离了,只要甩掉这个大包袱,其余的事都好办。那钱是叶老四的!他哪里焐得热?”朱丽云仅承认叶林给过她两万块钱,当着众人的面甩了一万七千块钱给黄家宝。“我要说清楚,这钱是叶老四的!”离婚手续平静办理,朱丽云住进了小龙家。小龙新盖了五间砖瓦房,朱丽云住了两间,房子虽宽敞,但傢俱都是东拼西凑得来的,看不上眼。不过朱丽云感到很兴奋,摆脱了黄家宝和朋友们住到了一起。她虽有意封锁消息,但小虎、小豹、小牛这帮人都已得知了真相,众人加意讨好朱丽云。女人们无事都凑到朱丽云身边,一起玩小牌、吃小灶、逗两个孩子玩,日子在快乐中流淌。
这场短暂的雷霆风暴把倒霉的凤英也卷了进来,不但她自己被摔得筋断骨折,丈夫长海也被她拖得浑身是伤。凤英原本也是美人坯子,长海祖业殷实,所以凤英尽管人缘不好仍能招人眼目。自从叶林办了公司,大家都围起朱丽云打转转,能得她一言一笑便引以为豪,自己也得低着头去讨好她。凤英心里对此岔岔不平,她不过就是年纪轻,认得两个字罢了!在娘家哭哭啼啼,寻死上吊的,嫁给黄家宝一身烂衣,低头落寞。完全是靠着跟叶林鬼混,依靠脱裤子吃饭!叶林出事后凤英虽为丈夫失去财源而烦恼,更为朱丽云失去依靠而高兴。这也跟我一样了!其实还不如我,我儿子女儿都大半桩了,她一点血泡泡才那么点点大,还不知养得活养不活。黄家宝不要她,看她今后怎么过!最让凤英恼火的是去年给朱丽云的儿子送压岁钱,她凭什么一下子就收我几百块?我又不是没有孩子,而且还有两个。她眼睛又没瞎,为什么就不能拿点钱给我孩子压岁呢?凤英很想把这笔钱要回来,两百块钱能做很多事。长海得知妻子的想法后怒斥道:“操你妈的,那点钱其实叶老四早已给过了,他每年请老子吃饭都是几千块!送人家的钱现在还去要,你今后还想不想在叶岭村住啊?”凤英虽一时被丈夫压住了,但心里仍然不服。腊月二十这天村里收水电费,凤英突发灵感,我去向她借钱,她没脸要我还,真要我还就把压岁钱的事兜出来。那时朱丽云已搬入小龙家,凤英到时她身边仅有桂琴一人拿着件正在织的孩子毛衣,两人一起逗孩子取乐。见到凤英时仍沉浸在快乐中的朱丽云满面笑容的起身让坐,凤英不想再理她了,厌恶地扫了她一眼,阴着脸语气平淡的向她借钱。她的态度,她借钱的数目激怒了朱丽云,但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咬牙怒目的瞪视着凤英。桂琴很灵醒,见状问朱丽云道:“是不是去年的压岁钱?”朱丽云点了点头。“用不上生气,同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生气不值得。”桂琴边讲边拿出钱夹,抽出两百块钱在掌中一揉,砸到凤英脸上,语气愤愤地道:“钱给你了,死远点!”
凤英将地上的钱捡了起来,皱眉质问桂琴道:“我不过是向她借点钱,吃盐喝水的人谁不借钱?这关你什么事?你生个什么气?”
“你家长海这些年赚的钱呢?你家里人又没死光,这点钱还要借!”桂琴见凤英如此上门欺人,怒气勃发,一点也不想让她。而在阴历年底这样的骂人话是很犯忌的,凤英性格强悍,无事还想踢三脚,哪能忍受这样的毒骂。“你家里人才死光了!是不是你家小虎也直不起来,要拜她做师傅去偷人养汉?”这话太毒了,无论是桂琴还是朱丽云都不能容忍。朱丽云怀抱孩子一时无措,桂琴早扑上去了。桂琴虽年轻灵活但不惯打架,凤英个高力大占有明显优势。见桂琴挨打,朱丽云正想放下孩子与她一起共战凤英,听到争吵声的玉兰疾冲过来进门就问朱丽云:“怎么了!怎么了?”
“她来要去年给孩子的压岁钱,钱已给她了,她还骂人!”朱丽云咬牙道。
“这还得了,跑到我家里来欺负人!”玉兰大叫一声,扑上去双手揪住凤英的头发咬牙向下拉。玉兰有把好力气,加上铁心要打凤英,两个打一个占有明显优势。手忙脚乱地桂琴定下心来,边打边冲玉兰道:“拖出去打!不要惊了孩子。”三人翻翻滚滚地打出门,论力气玉兰胜过凤英,但凤英是个爱揽事的人,经常与人吵架,能够临阵不乱,也很耐痛,所以桂琴,玉兰虽占有优势一时也奈何不了她。粉拳无力,但嗓门尖锐,且一浪跟着一浪推,五百米内都能听到机关枪响。年终岁杪,天气严寒,除办点有限的年货外大家都走门串户,围炉烤火,响屁烘闲天。争吵声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众人都寻声而至来看热闹。小豹的新娘小芳与桂琴是校友,两人的丈夫又同是工区经理,共同语言多,婚前已和桂琴做了朋友。小牛的老婆满月儿与玉兰八代前是表亲,上五辈子都没来往了。因小牛背靠着小龙、玉兰也希望有个娘家人走动,两家重新连亲。满月儿挤上前去瞅着凤英不注意便施以冷拳冷脚,凤英看她时她便劝架:“嫂子,要过年了,大家欢欢喜喜的才好,不要打架了!”桂琴打凤英时小芳没看见,凤英打桂琴时她便奋力抱住凤英的胳膊。“嫂子、有理讲得清嘛,打架不好!”两人死死缠住凤英、桂琴、玉兰不住手的打;凤英哪里架得住。一屁腿跌坐到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叫天叫地的臭骂这群骚娘们!女人们打架的原则是点到为是,落地为止,分出输赢就罢。凤英不打了;玉兰、桂琴恨恨地踢过两脚也就站开了,但嘴上炮火更加激烈。不但凤英偷人养汉,凤英的妈妈是跟狗交配养下了凤英。男人们停止竹战,纷纷跑步过来,吃了大亏的凤英痛骂长海:“王八头!看着老婆被人欺负。”玉兰也不示弱,指着小龙鼻子骂:“你还算什么男人,让人家跑到家里来欺负人!”男人们还算冷静,询问开战原由,虽各说各话,但因凤英讨要压岁钱而引发了战火这一点已经明朗。小龙听后阴沉着脸,紧握双拳,目光直逼长海。“这一次老子认吃亏,再有下一次老子让他爬着出门。”长海明知小龙在挑衅,但凤英确实是输了理。再说就算自己强出头也打不赢小龙,且小龙身旁还有一帮年轻人抱着膀子在那里乱晃,一个个满脸阴笑,不时的拿眼睛瞄他。长海是个表粗里细的人,声音高、嗓门大、表面上拉拉撒撒、其实他心细如发、一珠不遗、许多人看他都走了眼,这其中也包括叶林。长海度其势,知道稍有不慎必吃大亏,向小龙道声:“对不起!”抓起凤英的胳膊使劲将她拖回家。从未吃过如此大亏的凤英跌坐到床上,捶床捣枕的痛骂长海是缩头乌龟,骂那些小骚货不要脸,只知道偷人养汉。
长海坐在堂屋里抽闷烟,细想刚才的事认为凤英特别愚蠢,白挨一顿打,让人低着眼睛看,还留下了无法预知的后遗症。虽然大家都在说叶林要判死刑,无期徒刑,但真实情况没有一人知道。要是他坐了三两年牢回来,他的钱数不清,且在省里拥有很大势力,到时来找麻烦,自己拿什么跟他斗?这样一想思维自然地移到叶林身上,长海惊出一身冷汗。叶林今年的行为很是反常,往年夏天从不招人,无急事也不加班,因为夏天难出工效。今年夏天拼命招人,有多少要多少。拼命加班,近乎不顾工人的死活。为赶进度,叶林几乎不惜一切代价。而刚到十月叶林便把人全部撤回家,这可是最出工效的季节啊!叶林为什么这样做?长海明白了,叶林很早就知道自己出了麻烦,他必须抓紧时间把手头工程结束掉,把钱拿到手,一身轻松的来迎战这场官司。如果是这样叶林将这个案子整整压了五个月,案子怎么办,什么时间办实际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个案子不就等于叶林自己在办嘛!那他还会有什么事?冷汗湿透了长海的内衣。大脑清醒过来,回头看看小龙和朱丽云。表面上朱丽云是有些被动,但她的行动一切如常。自搬入小龙家后身边人气蒸腾,言态甚欢。小龙请二十多人在家搞装修,每天开支几百元。他是家主,又是行家,理应留在家里带着大家赶进度,他跑去买个什么材料?将那么多人闲在家里,陪朋友喝酒住酒店,这不是鬼话嘛!小龙肯定是去省里看叶林,只有叶林的事比他装修房子更重要。那天晚上喝酒实际上是为叶林无事而设下的庆祝宴,难怪小龙那么高兴,那么大方了。长海得出结论,朱丽云,小龙其实很早就知道叶林无事。不但他们知道,连围在他们身边的人都知道,这就难怪一群女人齐心合力的毒打凤英了。银河自负师叔、不知进退!在公司内挡住了小龙,又不知死活的去冒犯朱丽云,二人联手设下了这个圈套套住了银河。叶林的公司一直在按顺序高速发展,挤垮省建集团拿下了银行的三十六层,他在省里也不知拥有多大的势力!自己对工作一直兢兢业业,与叶林的关系不比小虎,小豹差,本来拥有大好的前途,被老婆这一闷棍从天堂里打进了地狱!可怜长海浑身冷气直冒,周身彻骨冰凉。——这事必须立即收拾,今天就是二十了,说不定叶林明天就要回来,等他到家后那将是洪水漫过西山。长海不敢拖延,走进房间准备拿钱还给朱丽云,见凤英还在那里哭骂,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块烂婊子!你把老子一家害惨了。叶老四明天就要回来,他不剥掉你的皮老子就服你。你这块臭婊子!你怎么就不死啊?“见装钱的箱子被凤英锁着,找把锤子砸烂锁头,从里面取出钱丢下楞在那里的凤英甩步出门。
长海躬腰站在朱丽云面前一边道歉一边痛骂凤英,同时回忆起叶林给过他的种种好处。似乎叶林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不是叶林他什么都没有,言辞哀恳地请朱丽云收下钱。朱丽云原以为是长海支使老婆来要钱,反正是墙倒众人推,大家做对头。到此方才知道长海并未参与,冷漠的脸上现出了笑容,语气平静的道:“谢谢你还记得叶林,也谢谢你的好意。但钱真的不能收了,我一个人带个小孩子,不敢惹这麻烦!”对于长海来说这笔钱必须还回去,这是一道明显的刀伤,叶林一旦到家那就说不清、道不明、见长海纠缠不休,朱丽云叹口气道:“钱是桂琴的,不是我的,你一定要还就还给她吧!”
长海小心道歉过后来到小虎家要把钱还给桂琴,桂琴阴着脸道:“给出去的钱如同泼出去的的水,哪里还能收回来?我不想拿两百块钱到处骗人!”
“桂琴,你是读书人,懂的比我多,长海命不好!其实我也讨厌她,你们今天四个打她一个我都没有怪你们——”长海低声下气地道。
提起刚才打架的事桂琴来兴致了,凤英强悍泼辣,个高力大,叶岭村几乎无人敢于招架。她也就习惯了扯顺风旗,爱占别人便宜,今天总算舒舒服服地将她打了一顿。“谁说四个打一个啊?她们三个都是拉架的,许多人都看见了!”桂琴截住长海的话笑道。
“好好好,拉架的,拉架的!我不是跟你辩这事,这种事谁遇上谁都气愤。正如你所说的,送出去的钱怎么还能讨回来?这还是人嘛,连狗都不如!所以我一点都不怪你们打她。”长海摇头叹道:“长海命不好,遇上了这么一个连蓄牲都不如的东西,只求你可怜一点长海。”小虎与长海共事多年,见长海差不多都要哭了,一时抹不开情面,代桂琴收了钱。离开小虎家长海又去小龙家作了道歉,晚上在小豹家吃过晚饭,回家途中长海很是怀疑叶林要判死刑的话是小龙这帮人故意放出的谣言,目的就是让银河上当。他将叶林无事的消息秘密的告诉了银河,表面上同银河拉开了距离。黄家宝病废的事婚前是隐瞒的,婚后虽有风声漏出来,但银河长年在外面,春节期间身边总是围有一群人,所以他不知道黄家宝是废人。朱丽云离婚后,银河同妻子商量要把姨姐的女儿介绍给黄家宝,月华楞了一下告诉丈夫:“黄家宝有病,这事万万做不得。”银河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同黄家解怨而是结怨了!得知叶林无事的消息,可怜银河肠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