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我说的不是推翻,而是能不能尝试。当然了,如果有人不喜欢,那他可以自行选择。不过我推荐这种新的生活方式,谁说就非得按照惯性生活下去了?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为什么你不试试看呢?假设你住在一个四通八达的路口,你每天下班总是会走某一条路,那是因为你习惯了,对吧?你应该尝试一下走别的路回家。也许那条路上美女更多,也许会有飞碟飞过,也许会有更好看的街景……新的选择对于生活方式也一样,你应该摆脱惯性,试试新的方式,不要遵从自己已经养成的习惯。习惯不见得都是好的,例如抽烟就不是好习惯,而且习惯下面隐藏的东西更复杂。比方说周末大家都去酒吧,有人会说那是习惯,其实是为了勾女……习惯只是个借口,不是理由,对吧?所以我真的觉得你有必要改变一下习惯。”
眼前这位患者的逻辑思维、世界观和我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我是说视角。他已经用了将近三个小时表达自己的思想,并且坚定自己的信念,同时还企图说服我。总之是一种偏执的状态。
我:“刚刚你说的我可以接受,但是貌似你所要改变的根本,比这个复杂,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牵动整个社会,甚至牵动了整个人类文明。”
他:“人类文明怎么了?很高贵?不能改变?谁说的?神说的,人说的?人说的吧!那就好办了,我还以为是神说的呢!”
我郁闷地看着他。
他:“你真的应该尝试,你不尝试怎么知道好坏呢?”
我:“听你说,我基本算是尝试了啊。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他:“你为什么不进一步尝试呢?”
我:“一盘菜端上来,我犯不着全吃了才能判断出这盘菜馊了吧。”
他:“嗯……我明白你的顾虑了。这样吧,我从基础给你讲起?”
我苦笑着点了下头。
他:“首先,你不觉得你的生活、你的周围都很奇怪吗?”
我:“怎么奇怪了?”
他:“你要上班,你得工作,你跟同事吃饭聊天、打情骂俏,然后你下班,赶路约会回家或者去酒吧,要不你就打球唱歌洗澡……这些多奇怪啊?”
我:“我还是没听出哪儿奇怪来。”
他:“那好吧,我问你,你为什么那么做?”
我:“欸?”说实话,我被问得一愣。
他:“现在明白了吧?”
我:“不是很明白……我觉得那是我的生活啊。”
他一脸很崩溃的表情,我认为那是我才应该有的表情。
他:“你没看清本质。我来顺着这根线索展开啊,你这么做,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做,对吧?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做呢?因为我们身处社会当中,对吧?为什么会身处社会当中呢?因为这几千年都是这样的,对吧?为什么这几千年都是这样的呢?因为从十几万年前,我们就是群居的。为什么要群居呢?因为我们个体不够强大,所以我们聚集在一起彼此保护,也多了生存机会。一个猿人放哨,剩下的猿人采集啊、捕鱼啊什么的。这时候老虎来了,放哨的看见了就吼,大家听见吼声都不干活、全上树了,安全了。后来大家一起研究出了武器,什么投石啊、什么石矛啊、什么弓箭啊,于是大家一起去打猎,这时候遇到老虎不上树了,你扔石头、我射箭、他投长矛,胆子大没准冲上去咬一口或者踹一脚……你别笑,我在说事实。我们人类,就是这么生活过来的,因为我们曾经很弱小,所以我们聚集在一起。现在我们还聚集在一起,就是完全的破坏行为了!好好的森林,没了,变城市了,人在这个区域是安全的,但是既然安全了为什么还要扎堆呢?因为习惯扎堆了。我觉得人类现在有那么多厉害的武器,就个体生活在自然界呗,住树林,住山谷,住得自然点儿就成了,扎什么堆啊!为什么非要跟着那么原始的惯性生活啊?就不能突破吗?住野外挺好啊,也别吃什么大餐了,自己狩猎,天天吃野味,还高级呢!”
我:“那不是破坏得更严重吗?大家都滥砍乱伐造房子,打野生动物吃……”
他:“谁说住房子了?”
我:“那住哪儿?树上?”
他:“可以啊,山洞也成啊。”
我:“遇到野兽呢?”
他:“有武器啊,枪啊什么的。”
我:“枪哪儿来?子弹没了怎么办?”
他:“城里那些不放弃群居的人提供啊。”
我:“哦,不是所有人都撒野外放养啊?”
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偏激啊,谁说全部回归自然了?这就是你刚才打断我的后果。肯定有不愿意这么生活的人,不愿意这么生活的人就接着在城里呗。因为那些愿意的、自动改变习惯的人回到野外了,减轻了依旧选择生活在城里那些人的压力了,所以,城里那些人就应该为野外的人免费提供生存必需品,枪啊、保暖设备啊之类的。”
我:“所以就回到我们最初说的那点了?”
他:“对!就是这样,在整个人类社会号召下,大家自觉开始选择,想回归的就回归,不想的就继续在城市,多好啊。”
我:“那你选择怎么生活?”
他:“我先负责发起,等大家都响应了,我再决定我怎么生活。我觉得我这个号召会有很多人响应的。”
我:“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选择的时候会有很多干扰因素的。”
他:“什么因素?地域?政治?那都是人类自己祸害自己的,所以我号召这个选择,改变早就该扔掉的生存惯性。那太落后了!没准我还能为人类进化做出贡献呢!”
我:“做什么贡献了?”
他:“再过几十万年,野外的人肯定跟城里人不一样了,进化或者退化了,这样世界上的人类就变成两种了,没准还能杂交出第三种……”
他还在滔滔不绝。我关了录音,疲惫地看着他亢奋地在那里口若悬河地描绘那个杂交的未来。一般人很难一口气说好几个小时还保持兴奋——显然他不是一般人。记得在做前期调查的时候,他某位亲友对他的评价还是很精准的:“我觉得他有邪教教主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