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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癞蛤蟆历险记

警察们把癞蛤蟆关进了一个阴森、恶臭的地牢。癞蛤蟆就这样和外面五颜六色的花花世界彻底隔绝了,在一座中世纪城堡里开始了暗无天日的生活。城堡外面的世界,阳光灿烂,道路纵横交错,不久之前,自己还在碎石子铺成的大路上自由驰骋、尽情玩乐,就像全英国的道路都是自己的一样,可以开着汽车随心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潇洒快活得很。可是现在呢,这里完全是另一番光景,连自由都没有了。想到这里,一股辛酸袭上心头,癞蛤蟆一头扑倒在地上,眼泪汹涌地流出来,未来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所有一切全完啦,”他悲伤地叹气,“我的名声、前途彻底完啦。原来的癞蛤蟆声名远播、漂亮体面、举止优雅、富有好客,处处受人欢迎,每天过着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现在,全都完蛋啦!就因为我做了一件蠢事,厚颜无耻地偷了人家一辆漂亮汽车,还胆大妄为地说了很多刻薄犀利的话,辱骂那些辛辛苦苦的胖警察们,我坐牢是罪有应得,连获释的机会都没有了,再也不能重见天日了!”

癞蛤蟆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在继续埋怨自己:“我简直蠢得无可救药,我接下来的日子要永远在这个潮湿、臭气熏天的地牢里过了。那些和我相识、以我为荣的朋友们,恐怕有一天连癞蛤蟆是谁都不知道了!聪明理性的老獾,活泼机灵的河鼠,啊!还有善解人意的鼹鼠!我可爱的朋友们,当初你们说的话多么有道理啊!你们看人看事,多么透彻呀!唉,只能怪自己狂傲自大,听不进别人的劝告。此时,再也没有人理会我的死活了,我这个可怜、孤零零的癞蛤蟆哟!”

癞蛤蟆就这样整日整夜地自怨自艾,好几个星期过去了,一点儿东西都不吃,点心也不要。那位脸色阴郁的老狱卒知道他的口袋里有很多钱,不停地暗示他,只要他舍得花钱,他可以从监狱外面帮他买到许多好东西,吃的、喝的、玩儿的,甚至还有奢侈品,可癞蛤蟆就是不理他。

老狱卒有位心地善良、温柔可爱的女儿,她经常到监狱里来,帮着父亲打理一些简单的杂活。她特别喜欢动物,也喜欢自己养一些动物。她养着一只金丝鸟,几只花斑鼠,还有一只不停转圈儿的松鼠。她每天把关着金丝鸟的笼子挂在城堡墙上的钉子上。小鸟和犯人不一样,心情好得不得了,每天都欢快地鸣唱,吵得犯人都睡不着觉。尤其是对那些想在午饭后打个盹儿的犯人来说,鸟儿的歌声简直是一种折磨。到了晚上,小姑娘就用一块布把鸟笼裹起来,放在厅里的桌子上。

这位好心的姑娘非常同情癞蛤蟆。有一天,她对父亲说:“爸爸!那只癞蛤蟆太可怜了,他几乎什么东西都不吃,您看他都瘦得不成样子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那么受罪。您把他交给我来管吧。您知道,我非常喜欢动物。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吃东西,让他振作起来,干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老狱卒回答说,癞蛤蟆可以交给她,她对癞蛤蟆可以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因为他已经讨厌死癞蛤蟆了。他非常不喜欢癞蛤蟆那副阴阳怪气、装腔作势、一毛不拔的样子。于是,有一天,她敲开癞蛤蟆囚室的门,去做感化他的事情。

她走进牢门,温和地说:“好了,癞蛤蟆,快振作起来。把眼泪擦干,做个明白事理的动物。这些饭都是我亲手做的,刚做好,还热乎着呢。你快坐起来尝尝。一直不吃东西,身体会受不了的。”

小姑娘做了一份土豆加卷心菜,为了不让饭菜凉掉,还用两只盘子扣着,饭香溢出来,充满整间牢房。癞蛤蟆正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卷心菜那股诱人的香味直冲他的鼻子。癞蛤蟆忽然感到,也许生活还没有糟糕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不过,他还是带着悲伤不停地哭泣,两腿又踢又蹬,对女孩的安慰置若罔闻。聪明的姑娘暂时走出牢房,当然,她带来的卷心菜的香气还留在牢房里。

癞蛤蟆一边哭,一边用鼻子在空气里闻着,他渐渐想到一些使自己高兴的事情,想到见义勇为,想到诗歌,想到那些还没有完成的大事;想到广阔的草地,灿烂的阳光,和煦的微风,吃草的牛羊;想到种着各种蔬菜的菜园子,整齐的花坛,被蜜蜂团团围住的金鱼草;还想到蛤蟆宫里餐桌上碗碟碰撞发出的悦耳的“叮当”声,还有人们吃饭就座时拉动椅子的声音。狭小的囚室里面,空气仿佛染上了鲜艳的色彩。他想起了自己的朋友--老獾、鼹鼠、河鼠……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困境,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自己救出去的;他想到了律师,他们一定会愿意参与自己的案子的。自己真是太笨了,偏偏忘记在关键时刻请律师帮忙。原来多么聪明啊,只要动动精明的脑袋瓜子,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这次也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想到这里,癞蛤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心情也变好了。

过了几个小时,小姑娘又回来了。她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盘子上面放着一杯茶,还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还有满满一盘堆得老高的黄油烤面包。面包片很厚,里外两面都烤得焦黄,黄油顺着面包往下滴,变成金黄色的大油珠,好像是刚刚从蜂窝里取出来的蜜糖。黄油烤面包的气味充溢了整间牢房,就像是围绕在癞蛤蟆身边和他聊天一样。这使癞蛤蟆清晰地想起,即使冬天寒冷,家里的厨房依然是暖融融的,早晨在阳光中沐浴用餐,那种感觉妙不可言;还想到,傍晚散步回来,换上拖鞋,搁在炉架上,对着一炉舒适的旺火;还有那只可爱的小猫以及一直在打盹儿的金丝鸟。癞蛤蟆坐直身子,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呷了一口茶,咬了几口面包,整个人彻底放开了,无拘无束地和姑娘交谈起来。他聊到了自己的身世,居住的蛤蟆宫,每天在家里都做些什么事情,自己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多受朋友尊重。

狱卒的女儿听得出来,癞蛤蟆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聊这个话题会像那些茶点一样,对癞蛤蟆的精神和身体带来很大的好处,所以,她就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听你这样说,蛤蟆宫应该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给我好好讲讲吧。”听到小姑娘的赞美之词,癞蛤蟆更神气了,他自豪地说:“蛤蟆宫嘛独门独户,设计高端,质量过关,是一所典型的绅士住宅。最早的一部分建于14世纪,现在已经安装了方便快捷的现代化设施,包括当下最流行的卫生设备。另外,蛤蟆宫的地理环境优越、交通便利,离教堂、邮局、高尔夫球场都很近,只要步行五分钟就到。适合于……”

“上天保佑你,”姑娘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这是在向我推销它吗?我没有买房的想法。多给我说一些房子的细节吧。对了,你先等等,我再去端点茶和烤面包。”

她小跑着走开,很快就返回来了,手上还托着一盘吃的。癞蛤蟆看见黄油欲滴的面包口水都流下来了,一头扎进面包里,情绪也好多了。癞蛤蟆又讲到自己的船仓、鱼塘、围墙里的菜园;还有猪圈、马厩、鸽房、鸡舍;又讲到他的牛奶棚、洗衣房、瓷器柜、熨衣板;还有他的宴会厅,怎样在里面宴请朋友,而自己又是如何意气风发、喜气洋洋。唱歌、讲故事……乐趣无穷。然后,小女孩提出,让癞蛤蟆说一些关于他朋友的一些情况,因为小女孩太喜欢小动物了。癞蛤蟆答应小女孩的要求,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们怎样过活,怎样玩儿,很多很多。当然,小女孩没有说她把动物当宠物养,因为她知道那是对癞蛤蟆的不尊重,会让癞蛤蟆不高兴。最后,她往癞蛤蟆的水罐里倒满水,为他抖松地上的干草,向他道了晚安才走出去。这时,癞蛤蟆已经恢复到原来那个神气活现、自以为是的癞蛤蟆了。他还哼了过去在宴会上常唱的小曲儿,然后把身子缩在稻草里,呼呼大睡起来,还做了许多愉快的好梦,这是癞蛤蟆被关到监狱以后度过的最美好的夜晚了。

自从那天以后,癞蛤蟆就和小姑娘经常在一起聊天,他们很谈得来,牢里的日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了。狱卒的女儿觉得这次判决对癞蛤蟆非常不公平,癞蛤蟆虽然有错,但不至于要受这样严厉的惩罚,因为那样一点小过失就要一辈子被关进监牢里,太可怜了。癞蛤蟆听到女孩这样为自己打抱不平,又开始骄傲得意了。他完全会错意了,以为女孩是因为喜欢自己才关心自己。然后他还认为,他们俩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他因为彼此之间身份上的悬殊感到惋惜,因为小姑娘的确非常可爱,很让人喜欢,而且还对他这么钟情。

一天早上,那女孩心事重重,癞蛤蟆问她问题,她也只是偶尔附和几句,显然没有把心思放在说话上。癞蛤蟆觉得自己那妙语联珠般的言谈和才华横溢的评论并没有打动女孩。

“癞蛤蟆,”小姑娘突然打断他,直截了当地说,“请先听我说。我有位姑妈,专门给人洗衣服。”

“好了,好了,知道了。”癞蛤蟆轻声细语地说,“这有什么关系,别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我有好几位姑妈,她们原来也打算做给别人洗衣服的工作。”

“癞蛤蟆,你安静一下,先听我说完好不好,”那女孩说,“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话太多了,而且总是漫无目的地夸夸其谈。我本来刚才正在想一个问题,你一说话,又把我的思路打断了。我刚才说到,我有位姑妈,她专门给别人洗衣服。监狱里所有犯人的衣服都是她洗的。你应该知道,像这样挣钱的工作,我们总是留给自家人。她每周一上午过来,把要洗的衣服带走。然后周五傍晚再把洗好的衣服送回来。今天正好星期四,我想了一个办法。你经常对我说,你是个富翁,而我姑妈却是个生活贫苦的人。对你来说,也许几镑钱根本不值一提,可对我姑妈来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可以做很多事情。如果你能给她一点好处,按照你们的说法,就是拉拢拉拢她,我想,也许你们之间可以达成一种协议。你换上她的衣服、帽子之类的东西装扮成专业的洗衣妇女,然后趁着这个机会从监狱里混出去。你们俩在很多地方都很像--特别是身材。”

“我和她一点都不像,”癞蛤蟆气冲冲地说,“站在一只动物的角度,尤其是一只癞蛤蟆的角度,我的身材非常完美。”

“我姑妈也是!从洗衣妇的角度来看,她的身材也很标准。”女孩说,“你愿意怎样就怎样,随便!我只是同情你、好心帮你罢了。没想到你还不领情。你这个不知好歹、自以为是、没有良心的东西!”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癞蛤蟆看见姑娘真生气了,连忙道歉,“不过问题是,我堂堂一位蛤蟆宫的癞蛤蟆先生,身份高贵,你总不能让我装成洗衣妇,在外面到处乱跑吧!”

“那你就永远待在这儿,做你那高贵的癞蛤蟆先生去吧。”女孩气急败坏地说,“我看,你是想让四轮马车风风光光地接你出狱吧,别想好事了!”

癞蛤蟆其实本性不坏,他很诚实,而且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他说:“我知道你是一位好姑娘。聪明可爱、心地善良。而我的确是个骄傲自大、愚蠢透顶的癞蛤蟆。如果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你千万别介意。把你尊敬的姑妈介绍给我认识吧。我相信,我和你姑妈一定会合作得非常愉快的。”

第二天傍晚,女孩儿和她的姑妈一起走进癞蛤蟆的牢房,还不忘带上犯人们要洗的衣服,所有的衣服都被包在一块毛巾里面,然后用别针固定。

小姑娘已经事先把计划告诉老太太了,癞蛤蟆心思缜密地在桌子上显眼的地方放了一些金币,于是,老太太和癞蛤蟆马上就达成协议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作为交换条件,癞蛤蟆从老太太那里得到了一件印花棉布裙衫、一条围裙、一条大围巾,还有一顶褪了色的黑布女帽。老太太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让癞蛤蟆堵上她的嘴,把她绑起来,扔在墙角。她向自己的侄女和癞蛤蟆解释说,这样做会造成一种假象,癞蛤蟆胁迫洗衣妇畏罪潜逃,然后她自己再编一些谎话,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够让法官相信癞蛤蟆越狱和自己无关,借此继续保住自己的饭碗,尽管这件事情看起来很值得怀疑。

癞蛤蟆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老太太的提议。因为他觉得这样逃狱会让自己很有面子,也能保全他亡命之徒的美誉。于是他欣然地帮助狱卒的女儿把老太太绑起来,让她伪装成一个迫不得已、置身事外的受害者。

“好了癞蛤蟆,现在轮到你换衣服了,”女孩说,“把你身上的外衣和马甲脱掉,你真够胖的。”

小姑娘笑得浑身发抖,开始帮癞蛤蟆换上印花棉布裙衫,又帮他紧紧扣上领扣,然后把头巾叠成洗衣妇们通常叠成的样子,给癞蛤蟆戴上,还把那顶褪了色的帽子的带子系在他的下巴底下。

“你换上这身衣服以后,简直和姑妈一模一样,”小女孩惊喜地说,“我敢说,癞蛤蟆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体面过。好啦,癞蛤蟆,我们该说再见了,祝你好运。你从牢门出去以后顺着你进来时的路一直走就可以;路上可能会有不少人和你搭话,这时候千万别慌,因为他们都是男人,见到女人难免有些兴奋。当然,你也可以和他们开开玩笑,不过你需要谨记,你是一位寡妇,一个人清清白白地活在世上,不能有失自己的身份。”

听了小姑娘的话以后,癞蛤蟆心跳更快了。他依依不舍地和小姑娘道别,尽量放稳脚步,小心谨慎地走出牢房,开始一段危机四伏、惊心动魄的旅程。

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癞蛤蟆通过一道道关卡的时候很顺利,这让他又惊又喜。可是转念一想,守卫之所以没有为难他,完全是因为自己身上这身衣服、这身装扮;真正有好人缘的不是自己而是小女孩的姑妈,还有赖于女孩姑妈得天独厚的性别优势。想到这里,癞蛤蟆心里又感到十分屈辱。这里的守卫显然对身材矮胖的洗衣妇还有她身上那件印花布衫太过熟悉了,癞蛤蟆觉得自己仿佛拿着一个通行令牌,无论在哪扇上了闩的小门和森严的大门前,都能畅通无阻地通过。甚至当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的时候,下一道门的卫兵就会主动招呼他过去,帮助他脱离困境。因为那卫兵急着要换岗去喝茶,不愿意整夜等在那儿。其中遇到的最大危险是,他们会说一些不入流的话和他搭讪,而癞蛤蟆不能立刻反应过来,做出合适的回答。因为癞蛤蟆的自尊心非常强,守卫们说的那些低俗、打趣的话让他非常生气。他认为守卫们的话简直无趣极了,更谈不上什么幽默感。不过,癞蛤蟆还是费了很大劲让自己镇定下来,耐心地回应守卫们的话,既保守又高雅,以使自己的回答符合对方的趣味和自己现在的洗衣妇身份,不露出破绽。

好像过了好几个小时,癞蛤蟆才穿过最后一个院子,他婉言拒绝了最后一个警卫的盛情邀请,还装出一副要拥抱告别的样子,然后又迅速地从这个警卫张开的双臂中溜掉了。最后,“咔哒”一声,身后监狱的大门关上了,癞蛤蟆终于自由了。他尽情地呼吸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真切感受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时刻!

连癞蛤蟆自己都没想到,这次大胆的冒脸,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功了,刚才的经历好像做梦一样。他加快步子,朝镇里的灯光走去,对于下一步该怎么办,一点计划都没有。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为自己这身装扮实在太惹人注意了,很容易就能被这附近的人认出来,毕竟这位老太太在这一带非常受人欢迎。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一些事情,忽然,他注意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镇,在小镇的一边,有一些红绿灯在闪烁,耳边传来机车的喷气声,车辆进岔道的撞击声。“啊哈!”他想,“我真是太幸运了!这会儿,我最渴望见到的就是火车站了;更重要的是,车站在镇子外面,这样去火车站就不用穿过镇子,不用再穿着这身丢人现眼的衣服了,也用不着再花言巧语地跟人东拉西扯了,尽管那样做很管用,可是太打击自尊心了。”

他直接到达火车站,仔细观察了一下火车运行时刻表,正好看到大概半小时以后有一趟开往他家那个方向的车!“哎呀,今天真是走运!”癞蛤蟆兴奋地说道,他打起精神,径直跑到售票处去买票。

他告诉售票员离蛤蟆宫最近的车站名称。然后像往常一样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到马甲口袋的位置。那件棉布衫,一直在履行保护他的使命,而他却忘恩负义,不拿它当一回事。现在这件棉布衫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反抗,横插一手,阻碍他掏钱,让他难堪。现在这一切就像个恶梦,他拼命撕扯它,可那东西仿佛故意和他作对,紧紧按住他的手,使他费劲力气也不能得逞,还在不停地嘲笑他。他后面的旅客已经排成长队,都等得不耐烦了,有给他出主意的,也有对他指指点点、冷嘲热讽的。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弄开的,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摸到了他习惯放钱的地方,可是问题又来了。他不仅没有找到钱,连装钱的口袋都找不到了,更甚者,连有口袋的马甲也没啦!

他一时之间惊恐万状,这才想起,他把他的外衣和马甲,连同他的钱包、钱、钥匙、表、火柴、铅笔盒,所有的东西都落在监狱了。而这些东西恰恰是区分高等动物和低等动物的标准。一个拥有许多口袋、口袋里装有很多钱的高等动物是上帝的宠儿,上帝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乐趣,而那些只拥有一个口袋或根本没有口袋的低等动物,他们只配在这个世界上勉强度日,却没有资格参加真正的社会竞争。

他颜面扫地,最后不得不放手一搏,希望能蒙混过关。他又摆出高端优雅的姿态--一种融合了乡村绅士和名牌大学院长的气派--说:“唉!实在抱歉,我刚刚发现钱包不见了,我能不能先把票拿走?等我到家了,我就派人把买票的钱送过来,您看这样可以吗?这一带的人都认识我,我肯定不会赖账的。”

售票员惊奇地打量他和他那顶褪色的黑布女帽,突然笑出声来,鄙夷地说:“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出名的,要是你总耍这套骗人的把戏,肯定臭名昭著。听着,这位女士,现在请你离开窗口,后面还有很多旅客在排队买票,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一直排在癞蛤蟆后面的一位老绅士不停地戳他的后背,现在听到售票员这样说,干脆把他推到一边,更让癞蛤蟆气恼的是,他居然用“我的好太太”这个称呼来讽刺自己,这对癞蛤蟆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这比那晚发生的任何事都令他气愤。

癞蛤蟆现在憋了一肚子委屈,满脸沮丧,沿着火车停靠的月台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眼泪顺着两腮哗哗地流下来。刚刚还在为逃过劫难窃喜,为能够平安回家欢欣愉悦,可是现在呢,火车就停在那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开走,就因为没钱买票,就因为车站办事员吹毛求疵,百般刁难。现在什么希望都没了,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接下来,他又想到,自己逃狱的事用不了多久就会曝光。跟着,警察就会大范围地展开搜捕活动,自己一旦被抓住,又会重新被戴上镣铐押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受尽辱骂,不仅还要再过面包加白水加稻草地铺的苦日子,还会倍受管制和刑罚。哎呀,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那个姑娘肯定会嘲笑他、奚落他,彻底把他当成一个没用的废物!可是现在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呢?他天生不是跑步健将,根本跑不快,他的体形又这么容易暴露。怎么办呢?如果藏在车厢座位底下会被人发现吗?他倒是看到过一些小学生这样做。那些孩子们把父母给的车钱用作别的用途,然后就会藏在车厢座位底下混车。也许自己也可以试试这个办法。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一辆机车前面。里面有一位人高马大的司机正一手拿着油壶,一手摸着块棉纱团给机车擦拭、上油。

“你好,大娘!”司机说,“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

“唉,先生,”癞蛤蟆委屈地说着,又伤心地哭起来,“我是个可怜的洗衣妇,家里非常困难。就指着我帮有钱的人洗衣服赚生活费。可不幸的是,就在刚刚,我发现钱包不见了,我现在身无分文,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了,但是我今天晚上必须回家,现在一点办法都没了。天哪!”

“真是太可怜了,”司机思忖着说,“你把钱弄丢了,又不能回家。孩子还在等你吧?”

“一大帮孩子,”癞蛤蟆哽咽着说,“家里没有大人在,他们肯定要饿肚子的。我可怜的孩子!也许他们还会玩儿火柴、打翻油灯……这帮小傻瓜!肯定会吵翻天的。老天爷啊!”

“好吧,我帮你想个办法,”善良的火车司机说,“你刚才提到,你是专门帮人洗衣服的。我的职业是火车司机。每天开火车,衣服都会弄得特别脏。我穿脏的衬衣有一大堆,我太太都洗不过来了。等你回家以后,帮我洗几件衬衣,然后给我送过来,我就让你免费坐火车。虽然这样做和公司的规章制度不符,但是这一带的位置比较偏僻,要求没那么严。”

癞蛤蟆一下子转忧为喜,急忙爬进驾驶室。他长到这么大,自己连一件衣服都没洗过,就是想洗也不会。所以,他虽然嘴上答应火车司机要给他洗衬衣,但是心里根本就不打算洗。不过他想着,等我顺利回到蛤蟆宫,有了盛钱的口袋,有了钱,我就直接把钱送给司机,够他洗好多衣裳的,道理是一样的,也许司机更喜欢我这样做呢。

终于,信号员挥动了那面癞蛤蟆期盼已久的小旗,示意开车,司机拉响汽笛,火车发出欢快的隆隆声。车开得越来越快,道路两旁的田野、树丛、矮篱、牛、马,飞一般地从癞蛤蟆身边一闪而过。他想到,每过一分钟,自己就离蛤蟆宫更近一步,想到他那些好朋友、衣袋里叮当作响的钱币、柔软舒适的床、美味可口的食物,想到人们听他讲述这次冒险经历时,对他赞不绝口--想到这-切,喜不自胜的癞蛤蟆激动地上蹦下跳,大声喊叫,甚至还断断续续地哼起了小曲。火车司机看着癞蛤蟆的行为举止大为惊诧,虽然他以前也见过洗衣妇,但是像这样的洗衣妇,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已经行驶了好长时间,癞蛤蟆开始兴奋地盘算着回到家以后该吃什么。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司机把脑袋伸到窗户外面,好像在用心听着什么,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之后,司机又爬到煤堆上,越过车顶向后张望。一回到车里,他就对癞蛤蟆说:“这也太奇怪了,今晚这条线上,咱们是最后一班车,可是我刚才仔细听,后面还有一辆车开过来!”

癞蛤蟆立刻收起他那套轻浮、滑稽的动作,神情变得严肃、沮丧起来。后背一阵阵泛疼,一直传到两腿,他现在只想坐起来,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能发生的可怕的情况。

这时,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切物体都变得清晰明亮起来,司机费力地在煤堆上站稳,可以看清车后长长的路轨。

他立刻喊道:“现在我看清楚了!是一辆机车。和我们在同一条轨道上行驶,正飞快地开过来!好像在追我们!”

倒霉的癞蛤蟆听到司机这样喊,感到事情不妙,自己担心的事情可能真要发生了,他绞尽脑汁地想脱险的办法,可偏偏一点主意都没有。

“他们快追上咱们了!”司机说,“机车上的人好奇怪啊!有的手里拿着戟,像古代的卫兵;有的警察戴着钢盔,手里挥着警棍;还有一些人穿得破破烂烂,戴着高礼帽,拿着手枪和手杖,就算隔的距离远,还是可以判断出来那是便衣侦探;所有的人都举着家伙喊同样一句话,‘停车,停车,停车’!”

这时,癞蛤蟆一下子在煤堆里跪倒,合起两只爪子向司机作揖求救:“求求你,救救我吧,亲爱的司机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洗衣妇!家里也没有什么天真或淘气的孩子等我!我是癞蛤蟆--是一只声名显赫、受人欢迎的癞蛤蟆,我家里有许多田地,非常富有。我凭着过人的胆识和智慧,刚从一座阴森恐怖的地牢里逃出来。我坐牢,完全是被冤枉的,有人要陷害我。如果我再被那辆机车上的人抓回去,我肯定就没有活路了,每天都要面对戴枷锁、吃面包、喝白水、睡草铺的悲惨境地!那对我来说实在太不公平、太悲惨了。”

火车司机神情严肃地低头望着他,问道:“你必须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坐牢?”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癞蛤蟆满脸通红,可怜巴巴地说,“我只是趁着车主吃午饭的时候,借用了一下他的汽车;他当时用不着它。我不是故意偷那辆车的,可是那些地方官们非得把这种一时冲动的鲁莽行为当成严重的罪行。”

火车司机极其严肃地说:“恐怕,你的确不是一只好蛤蟆,我有权利也有义务把你交给警察,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不过现在的情况显而易见,你正处在危难之中,我不会见死不救。一是因为,我对汽车没有好感;二是因为,我在自己的火车上,不喜欢受警察摆布;再有就是因为,你是一只动物,我不忍心看到动物流眼泪。所以,癞蛤蟆!重新振作起来!我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你脱离这次劫难,咱们还是很有希望成功的!”

他们拼命地往锅炉里添煤,炉火呼呼地吼,火花四溅,机车上下颠动,疯狂地向前行驶,可是追撵的机车还是紧追不舍,渐渐逼近他们。好心的火车司机用废棉纱擦了擦额头,长叹一口气说:“癞蛤蟆,这样恐怕不行。你看,他们的机车没有负重,跑起来又轻又快,而且他们的机车装备精良。我们想在速度上胜过他们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了,这是你脱险的唯一机会。现在,你认真听我说。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很长的隧道,过了隧道,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一会儿我会加足马力穿过隧道,后面那些家伙因为害怕发生交通事故,一定会降低速度的。过了隧道以后,我就把气门关掉,然后急刹车。等车把速度放慢到可以安全跳车时,你就立即跳下去,在那些警察们钻出隧道、看到你以前,你赶紧躲到树林里。然后我再全速行驶,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引导他们来追我,他们爱追多久就追多久。现在集中注意力,做好准备,我叫你跳车你就跳!”

他们又朝锅炉里添了些煤,火车像子弹一样呼呼地钻进隧道,机车发出轰隆隆的吼声往前直冲,最后,他们从隧道另一端射出来,又驶进新鲜的空气和宁静的月光中。那座树林就在路轨两侧横躺着,好像很乐意提供帮助。司机关上气门,踩住刹车,癞蛤蟆站到踏板上,当火车的速度差不多减到和步行的速度一样时,司机突然大喊一声:“现在,跳!”癞蛤蟆跳了下去,从一段短短的路基上滚下来,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时,竟然发现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他赶紧爬进树林,藏了起来。他从树林里偷偷向外看,只见他坐的那辆火车再次加速前进,一转眼就不见了。接着,那辆追在后面的机车也从隧道里冲出来了,汽笛尖叫着,咆哮着,车上那些家伙还各自晃着自己手里的武器不停地叫嚣着:“停车!停车!停车!”等他们驶过去之后,癞蛤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自从他被监禁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痛快地笑,因为癞蛤蟆知道,自己刚刚到了生死关头,幸运的是,现在安然无恙!

可是,癞蛤蟆很快就笑不起来了,因为马上又要面临新的困难,此时此刻正是深夜,又黑又冷,自己对这座树林一点都不熟悉,身上也没有钱,什么吃的都没有。而且,现在离蛤蟆宫还很遥远,也没有办法向朋友们求助。火车震耳欲聋的声音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不过,眼下这种光景反而衬得这里像死一般寂静,更让人害怕。他不敢走出树丛,觉得离铁路越远越安全,于是他钻进树林深处。

在监狱里待了那么长时间,癞蛤蟆现在觉得树林特别陌生,一点都不友善,好像在故意调侃他,拿他取乐。夜莺单调的鸣叫声,总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树林里到处布满了搜捕他的官兵,正从四面八方向他包抄过来。一只猫头鹰冷不防地向癞蛤蟆扑来,翅膀扫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吓得跳了起来,以为那是一只手;之后,猫头鹰像飞蛾一样轻轻飞走了、嘴里还发出一串低沉的“嗬!嗬!嗬!”的笑声,好像在嘲笑他,听起来非常不入耳。他还碰上一只狐狸,那狐狸停住,用一种轻蔑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喂,洗衣婆!这星期让你洗衣服,我不见了一只袜子,一个枕套!下次注意,别再给我丢三落四了!”说完,他窃笑着大摇大摆地走开了。癞蛤蟆想找块石头朝他扔过去,可就是找不到,弄得他更加恼火。最后,癞蛤蟆又冷、又饿、又乏、又困。他找到一个树洞,躲了进去,然后用树枝和枯叶勉强给自己铺了张床,倒在上面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一直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