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拿起画笔的一个月里,我常常想起这个人。在她消失的近十年时间中,我再也没碰过与画画有关的任何东西,也再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和画画这件事有过什么关系。一开始,是不愿意,后来时间久了,这份感情就成了拿着笔的呆滞,什么都忘了。一晃,竟然是过去了这么多个年头。
如果这是电视剧,十年的时间,足够我们再次相遇。可惜,街上的人那么多,多得可以冲散我们之间所有的缘分。而我,在这样的时间里,在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在这样的内疚中,常常觉得,你从我心里、我的记忆里,娉婷而出,坐在我身边,还是话很少,还是很爱笑。
她叫洪颖,我喊她“小黑子”。我们是在一所寄宿学校认识的。她在我隔壁的隔壁班,因为同一位语文老师,又因为了两人文笔都不错,老师把我俩喊到一起,参加了某个征文比赛。从此,我们便“勾搭”在一起。互相给对方写信,内容是关于看到好的文章,有什么想法等等。我们俩成了能天天一起吃饭、一起玩的笔友。我们俩性情不同,她是很安静的,心理活动的波澜壮阔都在笔下纸端,话不多,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但想法很凌厉。我们俩在秋天的傍晚,就跑到后山上摘栀子花。她喜欢画画,素描,她说她喜欢黑白的世界,干干净净的,简约而不简单。她说在只有黑白的世界,才有她喜欢的惬意和遐想。我陪她画画。她画画,我抱着本书坐在她身边,有时候随便写些什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这种感觉很好,好到我再也没体会过。我买了彩色铅笔,给她的画上色。我说,彩色的世界里会有更多的温暖。当然,我常常捣乱,她最喜欢莲花,因为我,她的莲花长着紫色的叶子,绿色的花。
一切都很安静,舒适。直到某一天我跟另一个女孩子有矛盾,很激烈的矛盾。十几岁的孩子,脾气上来了,没有那么大的气度,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她偏偏在这个周围人都表明立场的时候,去陪她逛街。我盛怒,我说你脑子里长的都是草啊,太不给我面子了。不等她解释,我怎么都没跟她再见一面。我只是生气,很生气,很伤心,不知道说什么。我想,她该是了解我的,我越伤心,越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要多点耐心,你多点耐心,什么事都没了。时间没给我这样的机会,马上到来的暑假里,我挂了她所有的电话。开学了,我再也没见过她。同学说,她跟打工的父母去深圳了,也有人说去浙江了。到了这时,我猛然惊醒,可却连她家在哪都不知道。空白,一片空白。寝室门缝里,有一张莲花出水图。这是她画的唯一一张彩色的画,粉嫩粉嫩的花苞,有露珠,或者其实是眼泪。这是她给我留下的最后的念想。
之后的日子,那些信件和这幅莲花,一起在岁月里慢慢泛黄,也模糊了她的样子。
我遇过的,第一个忽然不见的人。她来过,默默然而坚定地拨打我家的电话,而我的任性和自私将这个值得我珍爱一生的闺蜜挡在门外。所有的故事和美满,从此画上句号。之后,托朋友找过她,却是音讯全无。也罢,见了她,我也许还如十年前,无言以对,依旧伤心,只是原因不同罢了。
人,活一辈子,会与多少人擦肩而过啊。只是一句,年轻气盛,短短四个字,让本该密不可分的生活,成了两条永无交集的平行线。平行线之间,是多少嗟叹和追忆。
我喜欢崔护的那诗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那重铜深锁的门院,禁锢住的,是个或荒芜或繁茂的秘密花园,是别人怎么也走不进的一寸净土,怎么也体会不了的心悸和期待。悲伤的空气已然被稀释成薄薄一层冰晶,氤氲在往事纷纭中,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也许,我还能碰上她,如果碰上了,能让我说声对不起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