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趟从温州开往武昌的列车,一向很挤,就像是条连接着两个巨大的劳动力市场的纽带。许多人,就这样坐在走廊上,或一张报纸一铺,窝在列车连接处迷糊迷糊。旁边是鲜艳的塑料桶,或花花绿绿的塑料旅行袋,空气浑浊得令人头皮发麻。加上贼多,像我们这种同样一穷二白经不住洗劫的学生对这趟车的印象,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迫于无奈。
现在时辰尚早,我紧皱着眉,找着座位,勉强坐下,便望向窗外。那是故乡的草木,每一处屋舍都是那么熟悉,不用闭上眼,那街街道道的城市经络,自然而然镌刻在年轻的心上。
我的对面,坐着个邋遢的男人。他刚醒,油渍的短发,黑黝黝的皮肤,昨夜的唾沫,干在嘴角和胡须上。他用袖口匆匆扫过口鼻,伸了个懒腰,沉沉的眼皮,红红的眼睛,佝偻着瘦弱的背,痴痴望着窗外。
不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是个被磨损得很厉害的机器。他笨拙地将手机附在耳旁,木讷的眸子渐渐温柔起来,不用看嘴角,就知道他在笑。我继续在车窗上关注着这个平时很少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的、邋遢的男人。手机里断断续续传出一个童稚得吐字都不清的丫头的笑声,我听不懂那是哪里的方言,但我清楚,那是一个女儿对父亲才有的任性和娇气。又是一遍同样的声音,他竟然把他女儿的声音录在手机里!他小心翼翼收起手机,拍了拍口袋,把手环抱在胸前,满意地又打起盹来。
我忽然就觉得,他好像不怎么邋遢了。甚至,还有点可爱。他的女儿,也许永远也不知道,常常远行在外的父亲,是这么喜爱她,这么惦念她。
就像我曾经不怎么理解我父亲。每次离开家,红了眼最不舍得的是妈妈。爸爸永远是那个能笑着把我送上车,一遍遍提醒照看随身物品的人,最多说一句,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每次回家了,忙里忙外铺床做饭买零食的是妈妈。爸爸永远是那个笑着说一句“回来了啊”就去忙自己的事的人。
要不是妈妈,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每逢大雨降温,爸爸便坐立不安,催促着妈妈给我打电话,要我添衣加被。要不是妈妈,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爸爸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走进我的房间,翻看我看过的书。要不是妈妈,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对我有那么多牵挂,那么多温情,那么多骄傲。
父亲的爱,沉默,寂静,不加渲染,质朴无华。与财富、地位都无关,只是因为共同的称呼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