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笔墨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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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彼采葛兮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箫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王风《采葛》

读《诗经》,读到这,心里早早沉淀了厚厚一层最质朴最干净的感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这句话,是蔓生于青春深处,酥酥麻麻的脉脉葛藤,我顺着时光溯流,摸索而上,就在此刻,触碰到了它的源头,是母体,静立于此,还有微微的凉,淡淡的暖。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只是踏着晨曦,和每天的每天一样,去采葛了。当暮气四合,当百鸟归巢,当星光婆娑,当你的眼中盛满殷切的期盼时,我便停住脚步,戴月荷锄归。又岂会有“三月”“三秋”“三岁”之说?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最近看了篇徐志摩的回忆录以及笔者的评析。诗人的世界,一半是海洋,一半是火焰。诗人要的恋爱,你若为水,我便愿永世沉溺于水中,你若为火,我只为心中那份炙热化为灰烬。是故,徐先生有贤妻如幼仪,那个长于阴湿幽暗角落如蕨类般隐忍又顽强的幼仪,守着他的家,他的幼子,他的老父;可他毅然地将所有的热情,那铮铮挚爱,给了比他小了足足八岁的林徽因。那顷刻间,被销了骨,摄了魂。徽因是不同的,她是被上帝偏爱的女子,气质古典,性格精灵,容颜有樱花的晶莹之美。

这是一个妻子的悲哀,莫大的悲哀,压抑在胸口呼之欲出又岿然不动的悲哀。幼仪宜室宜家,她是无辜的,如有错,也是时代的错,是包办婚姻的错,是双方父母的错。我想,当这位极富才情的传统女子,在满怀欣喜,满怀憧憬,在你,徐志摩,亲自揭开她飞霞般燃烧着、沸腾着的红盖头,当她在日后萧索冷清的寂寥中,再读这首《诗经·采葛》,心里该做何感想?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志摩啊,我的丈夫,你可曾在某个片刻之间,会惦念起你的幼仪,这个氤氲着湿气、冷气的江南小宅。你的家。

孟子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在浩瀚中,处处又是活力四射的新生,又会有新的邂逅,又会遇到新的怦然心动。我问你,你如何可相信那样一份相遇,它怎么不可能与你一样,抛弃了曾经的相濡以沫?我再问你,你又如何可相信,当河再涸时,它又如何会与你共患难?

好凉薄的相忘于江湖!

如此,正如我常常和闺蜜所说,世界上最动情的三个字,不该是“我爱你”,而是“有我在”。

有我在,我在一旁静静看着你玩闹;有我在,当你受够了伤时,别怕,别难过;有我在,你乖乖藏在我身后,我来为你遮风挡雨;有我在,我尊重你,怜惜你,疼爱你;有我在,我等你,我知道你会回来;有我在,我帮你擦干泪水,掸去灰尘,背起你;有我在,我们一起往前走。

爱与不爱,时间见证着一切,考量着一切。真正的感情,经得住最最平淡寡味的流年,守得住无法相见时的寂寞和委屈。是柴米油盐中的嬉笑,是包容,是宽恕,是一份最简单的放心,是夜夜的安眠。

那么,我便收起忧伤,抹去惆怅,推开失落,丢弃沉重,可不可以,采一片羞恼,拾起嗔怒,穿戴上浅笑盈盈,酿一坛一低头的温柔,再念一遍: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箫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